卜算子·曼珠沙华(12)
吕道微突然高兴起来:「哎?这么说,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了?」
这小半年,吕道微每月都要来瑶华宫拿解药。
混熟之后我才发现,他真的很爱演。当初那个深不可测,恍若世外仙的样子,竟然都是装的。
实际上,他不过就是个十六七岁,天资出众,却没多少城府的少年。
而且还话痨。
所以我没好气地赶他:「拿了药就赶紧走吧,我要去给父皇送安神汤了。」
吕道微悻悻看我一眼,长臂一展,又顺走了多宝格上的一个东西:「这个好看,公主送我了罢。」
我扫了一眼,好像是乞巧节那天,良贵人塞给我的「相怜爱」,忍不住扑哧一笑:「看不出来,吕大仙竟然喜欢这些姑娘家的玩意。」
他边在手里翻转把玩,边嘟囔:「你不懂。」
我冲他摆摆手:「拿走拿走。我要去乾清宫了。」
父皇现在每天都要喝我的安神汤,一日都离不了。
可今天,柳贵妃却在门口拦住了我:「公主这汤药,让太医看过吗?」
我低眉敛目:「不过是一道汤而已。」
柳贵妃命人拿走我手里的汤:「王医正就在里面,拿去给他看看吧。」
我抬头对上柳贵妃的视线,眼神微微疑惑:「贵妃何故疑我?这汤我自己也每日都喝,宁神定心,能得一夕好眠。贵妃若是不信,自己也可以试试。」
冬衣臃肿,柳贵妃一手扶着侍女,一手搭在尚未显怀的小腹,语气自信又骄纵:
「我腹中皇儿乖得很,从来不折腾我。再说了,不明不白的东西,我可不敢入口。」
我垂下眼:「贵妃多虑了,父皇是我唯一的倚仗。」
屋里面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完后,父皇的声音幽幽响起:「是安平来了吗?」
我掀帘而入,看见内侍正在伺候父皇喝安神汤。
一旁王医正的手边,也放着小半碗。
我只作不知,垂下眼,恭敬地喊了一声「父皇」。
这安神汤,自然是无毒的,甚至还能镇痛定心。
只是它跟颜料里的花香混在一起,就会成瘾,人的神志也会逐渐混乱,直到彻底痴傻。
父皇握拳轻咳:「你替朕把那边的棋子收了吧。」
我应了声「是」,又似不经意道:「太傅今天又来了?」
父皇「嗯」了一声:「阿柳今日,是来和朕辞官的。朕以后,就没有棋搭子了。」
「怎么会?但凡父皇说要找个新搭子,这前朝后宫,不会下棋的,都得连夜去学。」
我随口奉承着,走到了棋桌旁。
可当我的目光落到深黑色的棋上,竟是心口巨震。
这棋上,有毒!
还是一种中原人士,很难见到的奇毒。它用曼珠沙华的根茎炼成,无色无味。
但人若是经常接触,就会慢慢心衰而死。
父皇有些唏嘘:「棋逢敌手,才有意思啊。阿柳最是懂朕,便是这棋,也是他寻来的这副最称手。
「要说起来,那天好像还是你的生辰,他倒是巴巴地,给我送了一份礼。」
一道惊雷自心头滚过,我突然明白了,柳容与为什么要在那一天,给我送一盆曼珠沙华,又为什么要说「小柳儿,愿你无病无灾,喜乐一生」。
那不仅仅是他对母妃的遥祭,也是他踏上复仇之路,决然赴死的告别。
母妃说过,她最爱的曼珠沙华,也叫彼岸花。
第22章
我无从得知,柳容与是怎么让父皇同意他辞官的。
或者父皇也早就想要瓦解柳家的势力,官职最高的柳太傅主动辞官,正中他的下怀。
柳容与来瑶华宫向我辞行:「三公主,臣只能护送你到这里了。后面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看着他因劳神过度,两鬓早生的霜发,我认认真真,向他行了个大礼:
「柳大人多年照拂,小柳儿永记在心。」
柳容与很浅地笑了笑,看向他送的那盆曼珠沙华。
这花一向是「花开不见叶,叶在不见花」。如今不是它的花季,便只有碧绿的叶。
半晌,柳容与很轻但很坚决地说:「我会先去一趟江南,将你娘的棺木,带回南疆。」
我点了点头,没有反对:「母妃一直思念家乡,如今能够魂归故土,想必她也会高兴。」
柳容与像是没想到我会支持他,有些错愕,又有些感激:「多谢三公主成全。」
他出城的那一天,我站在玉华寺的山上,遥相目送。临别不赠柳,愿君此去长安宁,多喜乐。
挽秋默默握住了我的手,我侧头朝她涩笑:「又只剩你陪我了。」
吕道微塞给我一把花生:「公主这话说的,下官难道不算人吗?」
满腹怅然被他搅散,我也学他,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你以前是半仙。」
「那现在呢?」
「现在是活猴。」
吕道微一噎,悻悻看了眼自己手里端着的,装满了花生的竹篾盘子,又笑得直打跌。
冬日斜阳照在他张扬的笑脸上,是我艳羡,却不敢有的肆意。
远处,柳容与的车队彻底消失在夕阳余晖中。
吕道微和我并肩看着,难得正经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把那个秘密告诉他?如果你说了,他也许就会设法留下来。」
我笑了笑:「因为我想让他活着。」
第23章
柳容与离开后,朝中的柳家便只剩了两派。
大皇兄与柳贵妃之间暗涌流动,他们身后的支持者也斗得越发激烈。
父皇却稳坐钓鱼台,甚至还有闲心替我办及笄礼,说要让我当堂择婿,还命钦天监好好算个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