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曼珠沙华(15)
柳容与往我这边瞥了一眼:「烦请孙老神医,再替陛下也把一把脉。」
孙老神医细细把完了脉,无奈地叹了口气:「公主所言,恐怕不虚。」
皇帝闻言,脸皮猛地抽搐起来,两眼一翻,几乎只剩了眼白。我拍拍他的背,不紧不慢,给他喂了一勺安神汤。
他费尽全力,张嘴吐出,恨毒地瞪着我。只是嘴角挂着滴答的汤汁,怎么看,都有几分好笑。
而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柳容与竟然也没有帮柳贵妃说话,只是极慢极冷地说:
「贵妃假孕欺君,按律处死。」
第28章
我也摁着皇帝的手,在封我为皇太女的圣旨上,盖下了金印。
一切尘埃落定,我亲自去狱中接吕道微。有柳容与命人暗中照拂,他也没受什么大罪。
只是在看到我出现时,他的眼睛像淬了星辰,猛地亮了起来:「真没想到,还是公主亲自来接我。」
我笑着纠正他:「是皇太女亲自来接你。」
吕道微夸张地冲我作了个揖:「恭喜皇太女殿下。下官从龙之功,皇太女可有赏赐?」
我从袖中取出丸药:「赐神药一颗,能解百毒。」
话一出口,我才猛然想到,吕道微在狱中,好像已经待了快两个月。
我举着手停在那里,用浅笑掩饰内心的尴尬。
吕道微笑嘻嘻地接了过去:「下官不吃,下官还想每个月去看皇太女殿下。」
他即使一身囚衣落拓,站在这阴冷昏暗的狱中,也都是清绝出尘的。
又笑意吟吟地望着我,眼中仿佛有春晖万千。
我辨不清自己此刻的心跳,是被戳破谎言的尴尬,还是其他什么,只好淡淡垂下眼:「走罢。」
因着准确预言贵妃假孕一事,吕道微「铁口断命,绝无虚言」的盛名,又更上了一层楼。
朝中众官纷纷交好于他,只为关键时刻,能求吕监正帮自己算一卦。
所以皇太女的册封礼上,当有萧氏族人当众发难,称「牝鸡司晨,国之不幸」。
吕道微广袖长衣,手执星盘,一张口就把对方堵了回去:「我以东海吕氏之名起誓,皇太女之命,贵不可言,必能福佑江山。」
柳容与随即凛然道:「皇太女曾为大梁护国公主,也是陛下亲自册封的。如今陛下卧病不起,只剩皇太女这一点骨血,诸位若是不服,自找陛下分说。」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皇帝现在不仅说不出话,还大半时间都被灌了药昏睡。
可众口悠悠,我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体面的交代。
册封宴席散之后,我和柳容与一前一后,默契地走向了乾清宫。
血债,只有血偿。
才对得起我们惨死的亲人。
第29章
偌大的乾清宫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烛火。
一个平平无奇的内侍,守在梁帝萧烈的寝殿中。他见我进来,起身垂手而立。
我低声问他:「睡多久了?」
「两个时辰。再有一刻钟,就该醒了。」
我点点头:「去拿一碗鹤顶红,再叫人守好门。」
他应声而去,走到门口又喊了一声「太傅大人」。
我侧头看去,柳容与就立在寝殿门口。烛火昏昏,照不到他站立的地方。他的眉眼被黑暗吞没,只有肃穆的身影,透出祭礼般的凝重。
他没有再往里走,只是默默比了个手势,示意我自己继续。
我朝他笑了笑:「放心,我都记着呢。」
鹤顶红端来之后,我让内侍叫醒了萧烈。
萧烈的眼神先是有些迷茫散乱,渐渐地,又聚焦清醒起来。
烛影微晃的殿中,我的声音也显得有些飘忽:「父皇,你是不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有隐疾了呢?」
萧烈目色沉沉。
我的语调轻快起来:「因为母妃生了我之后,就给你下了绝嗣药呀。」
他眸底的情绪,复杂难言。
我又「哦」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她跟宫里其他女人一样,都是不想让别人,生下你的孩子?」
萧烈微微疑惑。
我忍不住轻笑出声:「不,不一样。她只是不想生你的孩子。」
然后又凑到他耳边,把那个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
「萧烈,我是岑曼珠和柳容与的女儿。」
他的面皮一紧,继而疯狂抽搐,又死死地盯着我的脸,歪斜的眼睛里面,像是要流出血来。
我把一张黄裱纸扔到他的脸上,转身离开:「把那碗鹤顶红,给他灌下去吧。
「等萧烈死后,散其发覆于面,塞米糠入其口,令其魂魄无颜见人,有口难言。」
柳容与在门口等着我,他的眼里早已蓄满了泪。
「曼珠,我们的小柳儿,替你报仇了。」
我轻声纠正他:「阿娘,我和阿爹替你报仇了。」
第30章
萧烈死后,我命人将他丢去了乱葬岗。
国丧的棺椁里,只放了一盆火红的曼珠沙华。
我还把萧烈的妃嫔们,都放出了宫。
良贵人出宫那天,我亲自去了瑶华宫,为她送行。
我感激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若不是她打开的那条密道,宫变那晚,柳容与也没法带着御林军进宫。
良贵人也喊了我一声「陛下」,就泪盈于睫。
挽秋上前替她拭泪,又偷偷把一个五彩绊结,塞进了她的手中。
大概是我的眼神有些好奇,良贵人略带羞涩地向我解释:「过几天就是七夕乞巧,民间女子若是看上哪个郎君,可以将这个『相怜爱』赠给对方。」
我一怔。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吕道微拿着「相怜爱」,说「你不懂」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