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曼珠沙华(5)
此卦坎上离下,初吉终乱。
母妃思量再三,嘱我躲到鸳鸯厅的帷幕后,由她先行试探。等她击掌为号,我再假装与望春迷藏,误入帷幕里贪睡方醒。
可谁也没有想到,这术师一进来就自报家门,叫破了父皇身份,铁口铮铮:
「乱我朝天下者,即在君侧。」
父皇既惊且怒,追问再三。吕术师只是摇头不语。
直到一百杖下去,吕术师才奄奄一息地吐出一句:
「我东海吕氏有家规,铁口断命,不得虚言。今日陛下便是打死了我,我也不能无中生有。」
父皇冷笑连连:「你一会说乱臣即在朕侧,一会又说不能无中生有。朕看你也不是什么吕祖传人,不过就是个巧言令色、欺世盗名之徒!
「给朕继续打!说不出来便是欺君,打死治罪!」
我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吕术师的声息渐渐弱了下去,很快连呻吟呼痛声都没了。
只有板子打在骨肉之上,令人胆战心惊的闷响。
一只冰凉的手自身后捂上我的嘴。
我扭头看去,是母妃。她示意我不要出声,悄悄带着我,从北厅的后门离开。
那一天,就是我与母妃最后的诀别。
直到母妃喝下那碗鹤顶红,含泪抚过我的脸颊,不舍的眼神寸寸成灰。
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坎上离下,初吉终乱」。
伴君如伴虎。
伴暴君,如伴疯虎。
思量间,我望向眼前喝到面红耳赤的暴君。
他怀里拥着一个丰腴的西域舞姬。女子香肩半露,檀口微张,正等着他以口渡酒。
席间其余男子也皆尽效仿,或拥或抱,皆有美人在怀,一派香艳淫靡之色。
谁也不再记得,河西正在叛乱,将有生灵涂炭。
如此江山,我真的能福泽吗?
我下意识看向对面的吕道微。
他怀里没有美人。恍若世外仙,不沾半点尘。
可对上我的目光,他又极快地冲我眨了下眼,还带了几分自来熟的调侃。
我一怔。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喝多了酒,看花眼。
这样的吕道微,真会是东海吕氏的传人?
第10章
翌日,父皇封我为「护国公主」,赐食邑三千户。
大皇兄终于醒过味来。
在弘文馆遇见时,他冲我凉凉地笑:「好一个护国公主。柳家出钱平叛,却是你福佑江山。」
我翻开桌上的《孙子兵法》:「我能福佑大梁江山,大皇兄不开心吗?别忘了,你也姓萧。」
大皇兄嗤笑:「我只是好奇,三妹妹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大本事,手都能伸进钦天监了。我那短命的二皇弟,都没有这个能耐。」
我头也不抬:「天意难测,我也没想到,我竟有这么大的福气。」
大皇兄抽走我手里的书,一撕两半:「三妹妹最好真有这福气,不然还是多读点女德、女诫的好。」
说着,他就将书扔出了窗外,甩袖而去。
跟着就有内侍进来通知我,柳太傅忙于河西平叛,近日都不能来弘文馆上课了。
我颔首表示收到,起身去捡我的书。
晨起刚下过一场雨,廊下有积水。书册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一个泥水塘子里,被泡得脏污不堪。
只有我写的一行笔记,隐约可见:
【借尸还魂,攻心为上。】
我怔了怔,无声轻笑。
回到瑶华宫,良贵人正带着宫女摆开架势,要做七夕夜的乞巧果子。
见到我,她欣喜地笑:「公主今儿怎么这么早?乞巧的新衣我替你准备好了。要不要先试试?」
每逢年节,尚衣监自会按制准备公主的衣裙。可良贵人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定要亲手替我裁制一身素白的里衣。
我也笑:「当然要。贵人的手艺顶顶好,这宫里,谁也比不上。」
换上新衣,替我束发的挽秋,突然对镜垂泪。一旁的良贵人,也有些怔忡:
「公主真是越来越像娘娘了。」
我闭了闭眼,压下眼角的涩意,转身朝她们笑:「是啊,我马上就长大了。」
良贵人也赶紧挤出笑意:「明年我们三公主就要及笄啦。过几天女儿节,咱们可要好好乞巧,保佑我们公主嫁个良人。」
我没有接话,只是看了眼窗边的曼珠沙华。
它妖红似血,凄美如画。
入夜后,我提笔写信给柳容与,托他抽空帮我查一查吕道微的来历。
翠鸟在夜色中,扑棱棱地飞出了瑶华宫。
可直到第二天早上,它都没有回来。
挽秋一夜无眠,她不停进进出出,每一次回来都无奈地摇头。
到最后,她干脆蹲到了空空的鸟笼前。焦灼又绝望的样子,像极了五年前的望春。
我站在挽秋身侧,看旭日东升后,太白星依旧清晰可辨,终于在心中下定决心。
我以替大梁和父皇祈福为由,得了父皇允准,前往京郊玉华寺,戒斋礼佛三天。
随后,京中就开始传出一则术师预言:
「太白星昼频见,则女主昌。」
第11章
三日后回宫,柳淑妃的大宫女送来了一个礼盒,说是大皇兄替我准备的乞巧节礼。
大宫女话说得也很客气:「今日女儿节,咱们娘娘膝下没有女儿,便想邀三公主一起用个晚膳。」
可礼盒里装的,却是三根翠鸟的尾羽。
日落时分,我带着挽秋去了明华宫。
河西平叛进展顺利,柳家出力颇多。前朝已经有人陆续上折,请立柳淑妃为后。
所以明华宫里挂满了彩凤花灯,尊贵又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