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13)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脏污的襁褓,早已忘了我是谁,呆呆地唱着歌:「月亮弯弯星星亮,我的乖乖睡觉觉……」
那时我已有了身孕,心也比从前软。
掏出一块碎银子准备递给她,见她撩开襁褓的破布,道:「我儿尿尿了,我儿将来定要考状元,强过那贱人的夫君。」
第20章
我把银子又收了回来。
我不怪她想越过我和文柏,我是气她到了如此地步,却不曾对那个枉死的女儿有过愧悔,还在心心念念要个儿子。
她纵容自己活在噩梦里,从未想过要觉悟。
她不值得我浪费银钱。
水生在祖母和婶娘的热切期盼中,又去参加秀才考试了。
祖母和婶娘两人三叩九拜去青山许愿。
结果爬了不到百级台阶就支撑不住,双双从高高的台阶上滚落。
祖母半身不遂,婶娘瘸了一条腿。
这次考试,水生自然没中,他依然是童生。
他将一切的错都归咎到祖母和婶娘身上。
「就是你们心不诚,所以神仙惩罚我。
「本来这次我一定能中的。」
祖母卧病在床,想要水生哥回去看望,被无情拒绝。
她屎尿不能自理,想要婶娘伺候。
昔日嘴甜的婶娘,此刻却露出了真实嘴脸,对她不闻不问,任由她在床上腐烂长蛆。
祖母痛得夜夜哀号,邻近的人家都睡不好觉。
后来是父亲花钱请了个人,每日给她做一顿饭,擦一次身。
但他自己极少回去。
他说:「我不想见她,也不想管她,可如今女婿中了举人,将来指不定还是状元,我不能连累他。」
祖母临死前,哀求见父亲一面。
她说:「五郎,是娘错了,娘不该偏心,你原谅娘吧。」
父亲冷漠地看向她:「你偏心,待我不好,这些也没什么,可你当初不该瞒着我,卖掉榴娘和小娇。」
祖母垂下眉眼:「是母亲错了!」
父亲咬牙切齿:「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们。」
原来父亲的妻子,也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和姐姐,不是跑了,是祖母趁着父亲进山打猎,将她们一并卖掉了。
那会水生要去县里读书,却没钱交束脩。
但母亲和姐姐失踪不久,婶娘就送水生去了县里。
父亲也曾怀疑质问过,可祖母死活不承认,还大骂父亲不孝,出动族里长辈来镇压父亲。
他外出寻了三年,杳无踪迹,只得作罢。
可是这根刺终究是种下了,是以后来父亲对祖母和婶娘都没有好脸色,且哪怕进山打猎,也要将我带上。
如今祖母油尽灯枯,父亲总算从她嘴里撬出了当年的真相。
他激动地晃着祖母:「说,你把她们卖去哪里了?
「说,你说呀!」
「我、我也不知道。」
父亲疯狂地质问:「你怎么会不知道,谁买了她们,你说,你说啊!」
可惜他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祖母撑不住归西了。
父亲怒火滔天,冲到婶娘家,将她另外一条腿也打瘸了。
可恨卖妻女是祖母一手操作,婶娘只是享受了既得利益,并不知道被卖至何处。
婶娘双腿都瘸了,花娘已经疯了,早指望不上。
水生更是不孝顺她,至于小叔,他素来好吃懒做,哪怕婶娘已经那样,他还日日指挥婶娘干活。
嫌弃婶娘干活慢,对她非打即骂。
父亲沮丧,我真恨不得戳死婶娘,但桃娘说:「死了倒是便宜她了,让她这样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这两年将养下来,桃娘已经恢复了当初的容貌和精气神。
陆续有男子想求娶她,她都拒绝了。
她说:「少夫人,我如今明白你当初说的话了。
「这世道女子的悲剧,一部分是旁人造成的,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自作自受。
「不管是花娘、你婶娘还是故去的祖母,她们被欺压,却又做了那些刽子手的同伙,她们自己无法醒悟。
「我想寻一个只为了我,而不是为了找个人传宗接代、洗衣做饭而娶我的男子,若是寻不到,那便独身一辈子也没什么。」
很好,至少这茫茫世间,还是有清醒的女子。
再后来,文柏去京都参加春闱,得了殿试第三名,也就是探花郎。
他文采斐然,于殿前与陛下对答,陛下问及出身,文柏答自己是江州人,陛下好诗,他念了一首写江州风光的诗。
陛下颔首:「这首诗让朕恍然已经身在江州,最后两句更是有忧国忧民之意。
「这诗是爱卿所作?
「微臣还没有这样的才学,这是微臣小叔所作。」
第21章
如此作为其实极为凶险。
稍有不慎就会毁掉自己前途。
可文柏还是如此做了,他说这可能是唯一能为小叔争取的机会。
他是早就了解过陛下喜欢地方风物,又喜欢作诗赏诗才如此的。
好在陛下得知后,问刑部的人此案审理可有了结果。
那日后,小叔案子的审理便加快了进度,不过月余,就被查清一切都是栽赃嫁祸。
小叔无罪释放,还被调到京都。
陛下时不时会召他一同吟诗作赋。
文柏则被封了翰林学士,日常帮陛下起草文书。
职位不高,但因为能接触陛下的时间多,朝中人人都对他客气有加。
连带我这个猎户出身的夫人,都能收到不少京都高门大户夫人的请柬。
大户人家做事就是体面,我与她们身份悬殊,可从来没人在我面前轻视过我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