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6)
还有柳夫人见过我几次总是笑意盈盈的,还赏过不少东西,从未看轻。
原来竟有这样的前缘,那这门婚事,倒多了些命中注定的味道。
他从怀里摸出我那破旧荷包,白皙的指尖染上一层绯色:「那日你匆匆离开,这个还未来得及归还。」
我略一思索,拿出柳夫人赏的柳叶荷包:「这个是你让柳夫人给我的?」
他点点头,低声道:「本该当面答谢救命之恩,只是你那日为我吸掉毒液,我唯恐传出去污了姑娘清名……
「又知你们父女不是挟恩图报的性子,怕说明白后,你们反而有所顾忌不愿再来府上,是以……」
他竟想得如此多如此深。
「其实我们乡野女子,没有你们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
「人命关天,难道因为那点可笑的清白、羞耻、男女大防而眼看着你去死?」
柳文柏低眸凝我,眼底有光,不过很快又黯淡:「玉娘,坊间传闻我克妻,救命之恩,我时感无以为报,如今既玉娘有难,我自然愿竭力相助,只是我唯恐于你性命有碍。」
秋日的风吹过,轻轻掀起他的袍摆。
他放轻声音:「不若让母亲认你当义女,如此一来,也能护你周全。」
第10章
我大约此前攒了八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这样的好儿郎。
贪心一回又何妨?
而且若与柳家结亲,就算不慎身死,想必柳夫人和柳文柏也会善待父亲,庇护父亲,养他终老。
一念及此,我抬头笑着与他对视:「我转念一想,男女授受不亲也颇有道理。
「我们既已有肌肤之亲,我又于你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你都该娶我呢。」
柳文柏愣住,我眼看着他的脸从脖子开始一寸寸往上,红了个透。
世家公子竟这般羞赧。
我忍不住想逗弄他:「怎么,柳公子不愿意吗?」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愿意的,我自是愿意。」
郎中给父亲把脉开药,他需要好生休养一段日子。
父亲避开柳家人问我:「你真要嫁给柳公子?」
「嗯。」
「可柳文柏克妻,」父亲忧虑又生气,「我瞧不出他有哪里好。」
「那是传言,大师不都说了我们命格互补吗?」我温和解释,「爹爹,他已经是极好极好的儿郎了。」
父亲更气了:「他能有多好?瘦得跟麻秆似的,估计一只鸡都不敢杀,我一拳头就能把他打倒……」
他絮絮叨叨各种不满。
我轻轻拥住他,放软声音:「爹爹,他当然没你好。
「不管我嫁给谁,在我心里,爹爹才是这世上最好最重要的人。」
良久,父亲气鼓鼓:「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才不信。往后你要是有了男人忘了爹,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回狼窝里。
「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
柳夫人急着看儿子成婚,将婚期商定在下个月。
父亲身体稍好后,担心我独自一人在家不安全,托柳夫人照顾我几日,他要出一趟门。
三日后他一瘸一拐地回来,递给我一个四角平安符。
「我去求证过了,大师说你们的确命盘极为相合,是能白头到老的良配。
「我找大师求了个平安符。
「好不容易攀上柳家这样的高门,你可要给我好好地活着,我下半辈子吃香喝辣,可全靠你了。」
我认得这符,是青山寺住持所画。
据说一个月最多画一个。
若要求此符,必须心足够诚,从山脚开始,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直到大师的禅房外。
父亲已经换过衣物,我撸起他的裤子,膝盖处果然已经磨破,几乎能看到森森白骨,只胡乱涂了点药水。
皮肉翻卷,形状可怖。
山间都是石阶,粗粝异常。
他身上的伤还未好透,真不知他是如何忍痛,一步步跪上那几千级的阶梯的。
他拽住裤腿往下扯,仍在嘴硬。
「这可不是为了你,都是为了我自己后半辈子,万一你被他克死了,那我之前养你的钱不都白花……」
我一把搂住他,眼泪滚滚而落。
「爹爹……我一定会长长久久地活着,我定会给您养老送终。」
父亲任由我抱着,头抬得高高的,看着房梁,闷声闷气:「给我养老送终是你应当的,多少次阎王爷想收了你,都是我把你抢回来的。」
九月十五,柳家上门提亲。
足足有十六担聘礼。
我朝规制,皇帝成婚,以六十四抬聘礼为制。
如我们这般寻常乡野女子成婚,二两重的银首饰、四匹布,再配上六石米,便是极其隆重了。
花娘嫉妒得眼珠子冒绿光:「说不定都是空盒子,里面就放点不值钱的东西。
「充充门面罢了。」
然管家一边唱礼一边打开箱子,全是实打实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各色珍品。
父亲如果有尾巴,此刻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玉娘这孩子就是实心眼,说这些聘礼都要留给我养老用。
「我一把年纪了,便是顿顿大鱼大肉,月月裁剪新衣,也用不上这么多好东西啊。
「花不完,根本就花不完,这可如何是好!
「我这脑子不行,你们倒是帮我算算,这些东西合下来,有多少个二十两?」
从前笑话父亲痴心妄想的人,鼻子都快气歪了。
祖母则道:「怎么会花不完?还有你弟弟一家呢。」
她眼里全是贪婪的光,一一爱抚着,已经开始分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