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31)
“贵妃娘娘,您可敢与嫔妾去验上一验?”
柳濯月被问得一时语塞,又见尚盈盈底气十足,顿时没了方才那番倨傲。
查验亲供单子?这怎么使得!
她不过是想借此事扳倒尚盈盈,哪里真去查过什么劳什子名讳!万一真如尚盈盈所言?她岂不是自取其辱?
见柳濯月噎得说不出话,尚盈盈更是步步紧逼,声调扬高几分,叫在场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贵妃娘娘不敢同嫔妾查验,因为您心知肚明,这书信根本就是伪造的,是也不是?”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可柳濯月并不似尚盈盈般淡定,见众人目光投来,已隐有招架不住之势。她猛地一扬脖颈,端出贵妃架子压人,色厉内荏地斥道:
“放肆!本宫是何等身份,岂容你这般质问?”
“真伪自有公断,本宫不过是懒得与你饶舌!”
说罢,柳濯月竟是拂袖,将脸转向一旁,一副不屑与尚盈盈争辩的倨傲模样。
可这番姿态,落在众人眼中,却更像是心虚之状。
瞧到此处,明眼人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适才尚盈盈提出查验名讳,贵妃若心中无鬼,坦坦荡荡应下便是。她可是巴不得见尚盈盈遭难的吧?何至于这般推三阻四,最后竟恼羞成怒,连话都不敢回了?
见尚盈盈又一次绝地逢生,傅瑶心下暗自称许,却也不免生出几分忌惮。
可转念一想,尚盈盈不过是民女出身,纵有千般机巧,在国公府这等簪缨世族面前,也不过是蝼蚁撼树。思及此处,傅瑶唇角微扬,那点子忧虑便如晨露见日,霎时消散无踪。
正当柳濯月脸色青红交加之际,尚盈盈却又施施然折起书信,轻声发笑。如同玉珠落盘,在这寂静殿中里显得尤为突兀。
见柳濯月怒目瞪她,尚盈盈微微一福,柔声道:
“贵妃娘娘甭紧张,是嫔妾记岔了。嫔妾先父名讳当中,确实没有这个‘思’字。”
“你——”
柳濯月嗓音尖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尚盈盈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竟敢糊弄本宫!戏耍合宫上下!”
方才的窘迫和心虚,瞬间化作被愚弄的滔天怒火。
“贵妃娘娘息怒。”尚盈盈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在看一场猴儿戏,“嫔妾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顽笑,想试试看,这伪造书信之人,究竟心虚到何种地步。”
尚盈盈虽没明说是谁,但结果已经赤裸裸地摆在台面上。不仅洗清自个儿与顾嫔身上的污水,还在不知不觉间,将幕后之人诈个明明白白。
尚盈盈先前那番关于名讳的说辞,根本就是个套儿!偏偏柳贵妃做贼心虚,自个儿一头钻了进去,被人唬得不敢回嘴,丑态毕露。这下子,连傻子都瞧出这事儿里头的猫腻。
直至此时将柳濯月逼入窘境,尚盈盈才收起故弄玄虚的架势,指出真凭实据:
“启禀皇后娘娘,其实这封信真伪如何,无需查验什么名讳,只看字迹便知。”
“嫔妾早便发觉,自己先前习字时所用宣纸,不知被哪个有心人悄然窃取——”
尚盈盈话锋一转,眸光扫向簪雪,陡然锐利起来:
“于是嫔妾便留了个心眼儿,故意在近些日子,将自己旧时习字贴拿出来作饵,引这贼人自个儿现形。”
“这封信上,落款年月恰是三日之前。可嫔妾如今字迹,早已与此天差地别。若诸位娘娘不信,大可取嫔妾近日笔墨来一对便知——”
“尚美人所言,句句属实。”
尚盈盈话音未落,忽听得一道低沉嗓音传入进来,惊得满殿嫔妃心头俱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寿推开殿门,正躬身打起帘子。
晏绪礼身着帝王衮冕,负手立于阶前。十二章纹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分明是散朝后尚未及更衣,便匆匆赶来承祥宫中。
“臣妾/嫔妾给万岁爷请安。”
众人慌忙起身行礼,环佩叮当声中,晏绪礼已大步踏入殿中。他目光梭巡,一眼瞧见尚盈盈在何处,便举步越过众人,径直朝她走来。
还未想好如何面对晏绪礼,尚盈盈慌乱地低垂眼眸,哪知腕间忽而一热,皇帝已将她稳稳托起。
众目睽睽之下与晏绪礼触碰,尚盈盈耳尖倏然染上薄红,本能地轻退半步躲避。
察觉自个儿失礼,尚盈盈赶忙抬起一双剪水秋瞳,欲语还休地瞧着晏绪礼,求他暂且饶过。
掌心中骤然一空,晏绪礼微微攥拳,只在尚盈盈面上稍作停留,便抬步迈向主位,沉声道:
“都起来吧。”
目光凌厉地剐过下首诸人,晏绪礼帝威浑然,冷意渐盛,这才又瞧向那封惹出轩然大波的信笺。
眼风刚一掠过去,来寿立马从盼烟手里夺过银盘,碎步趋前奉上。
晏绪礼只扯来随意扫一眼,便如同碰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嫌恶地将其掼去地上。
鸳鸯玉佩砸落在铺地花毯上,“咚”的一声响,而后又打了几个滚儿,正好翻去柳濯月裙边。
“万岁爷息怒!”
众人见状,顿时噤若寒蝉,赶忙随皇后起身,乌泱泱跪倒一片。
连要恶人先告状的柳濯月,都被这场面震慑住,喉咙里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十二道旒珠垂落如帘,玄玉相击间泠然作响,将晏绪礼神色尽数隐于其后。九重天威倾泻而下,教人不敢直视,更遑论揣度圣意分毫。
一声极轻的冷笑,忽自晏绪礼唇边逸出:
“尚美人的字,乃朕闲暇时亲自所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