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35)
蹙眉思忖半晌,尚盈盈拿不准他意思,不由小心翼翼地追问:
“不知是哪个仪字?”
晏绪礼几不可察地停顿片刻,随口哄骗道:“盈盈秉性纯良,婉婉有仪,朕觉得这‘仪’字极衬你。”
说着,晏绪礼指腹蘸些茶水,在炕几边沿写了出来。
瞧着深檀木上浮现的蜿蜒水迹,尚盈盈压根儿挪不开双目,只觉似被水光刺得酸胀发疼,战栗随着血液涌进四肢百骸。
她分明从中窥见更深、更重的圣意,晏绪礼心中真正所想,应当是
——坤仪宫的仪,母仪天下的仪。
第56章 自个儿撑去案上。…
…
那水渍渐渐枯涸,却恍若千钧之重,压在尚盈盈心头挥散不去。
待听得皇帝轻轻唤她一声,尚盈盈这才猛然回神,丹唇翕动两下,小心试探道:
“万岁爷谬赞,嫔妾愧不敢当。”
“只是您若喜欢嫔妾性子柔顺,‘纯’字或是‘婉’字,都要更合宜些……”
尚盈盈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像是温柔小意的讨好:
“万岁爷觉着呢?”
这话既是退避,也是撒娇,更藏着些姑娘家的小聪明,定要讨个明白示下。
晏绪礼闻言,原本柔情缱绻的眼底,忽地漾开促狭笑意。他故意不说清楚,仍旧半吐半露地反问她:
“你这是怕了?”
尚盈盈羽睫轻颤,如蝶翼扑簌,只哝哝道:
“嫔妾胆儿小,不禁吓,万岁爷是知道的。”
说罢,尚盈盈悄悄掀起眼睫。那眼神浑似滚了身泥巴的小狸奴,像是怕他恼,又像是盼他怜。
这番话可谓是十足不老实,真教人想伸手捏住狐狸尾巴尖儿,好生问一句:她到底哪儿胆小了?
“甭装可怜。”
晏绪礼轻哼说道,兀地扣住尚盈盈手腕。
尚盈盈小声惊呼,整个人跌进晏绪礼怀中。鬓间珠钗流苏轻晃,一闪一闪地晃出影儿来,映亮眼底彷徨楚楚。
“万岁爷,这条路忒难走。”尚盈盈绕着胸前青丝打转,好言相劝,“嫔妾安分惯了,没那么大的野心。况且您好不容易踏出来的康庄之衢,又何苦要择那嶙峋石径而行?”
晏绪礼却执起尚盈盈的手,低头垂吻她指尖,沉声道:
“朕能给你刻进青史的荣宠,盈盈,相信朕。”
“便把心放在朕这儿,好不好?”
尚盈盈浑身酥麻,禁不住微微战栗,心中既有些动摇,又有些不敢肖想。
见晏绪礼松开她指尖,尚盈盈似是不舍暖意褪去,反过来揪住晏绪礼衣襟,轻声哄道:“万岁爷若不信嫔妾的心,那嫔妾便再近些?”
话音未落,尚盈盈已软下腰肢,如一片轻羽般偎进他怀中。脸颊贴在皇帝胸膛上,尚盈盈能听见他沉稳心音,忙一味埋着脑袋,低低呢喃:
“如此……可算真心?”
见尚盈盈连直视他都不敢,晏绪礼倒也不恼,只复引那双柔荑按于己心,哑笑道:
“你就成日里骗朕吧……”
觉出尚盈盈打哆嗦,晏绪礼立刻抬掌安抚,慢悠悠地说完:
“朕心甘情愿挨你骗。”
尚盈盈憋得脸蛋儿绯红,这话说得,仿佛她很坏一般。
“嫔妾何曾……”
话未说完,尚盈盈自己先咬住唇瓣。那未尽的字句便化作一声轻哼,倒像是认下这桩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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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咨尔尚氏,秉性温恭,柔嘉淑慎,克勤克勉……着即晋为婕妤,赐封号‘宜’,钦此。”
尚盈盈听罢,心下微讶,不由抬眸飞快瞥来寿一眼。
她不是婉言辞过了?怎么旨意下来,竟还是……
听见来寿轻轻咳嗽,尚盈盈忙收敛心神,恭敬叩首道:
“嫔妾恭领圣谕,叩谢皇上隆恩。”
接旨时,织金绫缎触手生凉。尚盈盈顾不及同来寿寒暄,慌忙定眼瞧去——
原是这个“宜”字。
尚盈盈心头悬着的玉坠子方才落地,却又荡起些别样的滋味儿。
这才不到半年,怎能一晋再晋的?眼瞅着一步之遥,便要搭上主位娘娘的边儿了。放在从前,她哪里敢想?
来寿笑呵呵地打了个千儿,吉祥话儿张口就来:“奴才给宜主子道喜啦!您瞧瞧这圣眷优渥的,满宫里可再找不出第二份儿来,今儿是婕妤,日后还不知要怎么抬举您呢!”
尚盈盈眼梢儿微挑,压低声音:“大总管,您这可不够意思呀。昨儿个我推脱时,您老就在窗根儿底下站着,回头怎么也不帮着劝劝?”
“嗳唷我的宜主子,您这可是冤枉奴才啦。万岁爷那脾气您还不知道?怹老人家定下的事儿,谁能劝得回来。再一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来寿笑得见牙不见眼,腰杆儿挺得倍儿直,心里头那叫一个美:到底是御前出来的人,瞧瞧这本事!
劝是不可能劝的,他巴不得尚盈盈越爬越高呢。旁的僭越话自不敢提,只瞅眼前那贵妃位子已空了出来,可不是大有指望么?
“宜主子您可不知道,”来寿凑近半步,压着嗓子道,“内侍监那起子人精,一听是要给您晋位,个个儿都往前凑。这个说要孝敬上好的云锦,那个嚷着要进献南洋的珍珠——”
说着,来寿嗤笑一声:
“早干什么去了?”
“要奴才说啊,这宫里头的局面,打您还在御前当差那会儿就定下了。如今您独占圣心,连带着咱们都跟着沾光。”
仿佛想起什么来,来寿顿时憋不住笑:
“昨儿金保那老小子,在廊下撞见奴才。您猜怎么着?他那把子腰立马儿弯得跟虾米似的,一口一个‘寿爷爷’叫得亲热,连个响屁都不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