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49)
两人在内殿里顽笑过一阵儿,仿佛将旧日阴霾都扫尽了,满怀憧憬地迎接新岁。
-
年节下热闹喧腾,诸人诸事皆来去匆匆,转眼间便已时入二月。明儿个便是“龙抬头”的好日子,宫里上上下下再次忙碌起来。
小太监们提溜着灰斗,拿细细的草木灰,从各宫院门外头,一路蜿蜒着撒到屋里。须得绕着当院儿的水缸走上一圈,再进到寝殿里,围着主子们的拔步床榻细细盘桓一周。
按老例儿讲,这叫“引龙回”,能驱避百虫,保佑一年顺遂康泰。
但这皇城大内,天子脚下,尤其娘娘们住的地界儿,洒扫得比镜子还亮堂,哪里真寻得见什么毒虫蛇蚁?
不过是循着旧俗,讨个吉祥意头罢了。
尚盈盈此刻正歪在窗边儿的软榻上,身上松松垮垮搭着条薄锦被,瞅着底下内侍们屏声静气地忙活。
巧菱端着一小碟儿紫红欲滴的樱桃糕,脚步轻悄地转进内殿。
她觑着自家主子那副慵懒惬意的模样儿,忍不住弯起眉眼,凑趣儿笑道:
“要依奴婢说呀,咱们昭阳宫压根儿用不着费这功夫去引。”
“那‘龙老爷’自个儿,还不是日日都回?比那当差的点卯还要勤快呢!”
尚盈盈耳根子微微发烫,面上却只装作没听见,伸指拈起一块裹着糖粉的樱桃糕,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仿佛是什么稀世珍馐,半日不吃就难受。
许是昨夜里歇得晚,又或是入春后,人就格外贪眠。
尚盈盈眼帘儿渐渐发沉,没睡醒的懒怠劲儿又涌上来,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巧菱见状,赶忙蹑足上前,替尚盈盈掖了掖险些滑落的薄被。
她心里暗忖着,婕妤近来是愈发嗜睡了,莫非是犯春困?
惦念着尚盈盈玉体安康,巧菱柔声劝道:“外头日头正好呢,暖烘烘的,晒得浑身骨头都舒坦。婕妤可要出去逛逛,散散这瞌睡虫?”
“奴婢晌午前还听安公公念叨,说老祖宗宫里养的那几只叭儿狗,如今都换上新做的缂丝小坎肩儿,一个个捯饬得跟小人儿似的。在日头底下撒欢打滚儿,瞧着就热闹。”
太皇太后是开年祭祖后才从行宫回銮,算算日子,也没几天功夫。
给老祖宗请安的差事,还落不到她个小嫔御头上。尚盈盈摆了摆手,带着点儿鼻音,哼哼唧唧说:
“眼皮子都快粘一块儿了,实在懒得动弹。还是算了吧,赶明儿再说。”
巧菱晓得尚盈盈素来勤快,不会轻易犯娇懒。此刻断然回绝,想来当真是兴致缺缺。
巧菱便也不再多劝,只蹲下身子,隔着锦被,轻柔地替尚盈盈捶腿儿。
殿内一派静谧安逸,外头珠帘子却发出阵儿哗啦轻响。
安久英满面春风,哈腰钻进来。
觑见尚盈盈合眼小憩,安久英忙把嗓子眼儿里的声儿压得细细的,却掩不住洋洋喜气:
“启禀主子,寿安宫的姜总管来了,说是奉命给您送东西呢!”
方才还恹恹欲睡的尚盈盈,骤然闻听此言,倏地睁开双眸。
“快请进来。”尚盈盈忙直起身子,弯唇浅笑。
不多时,姜印忠便躬着身子,脚下无声地迈进门槛。
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手里捧着几匹色泽鲜亮的锦缎,恭敬呈到案上。
姜印忠同安久英点头儿后,便规矩地冲着尚盈盈打了个千儿,嗓音温和恭谨:
“奴才给宜主儿请安,宜主儿吉祥。”
不待他礼毕,尚盈盈便摆手示意旁人退下,只留巧菱和安久英在跟前伺候。
她快步从软榻上下来,趿着绣鞋迎上前去,伸手便要搀扶:
“干爹真是折煞我了!快坐下说话儿。”
巧菱最是机灵不过,早从角落里搬了个绣墩儿过来,稳稳当当摆在软榻前头。
姜印忠矮了矮身子,避开尚盈盈搀扶的手,仍旧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奴才可万万当不起婕妤这声‘干爹’。早先奴才就劝过您,如今您是正经的娘娘,这宫里头人多眼杂的,称呼上可得仔细着。万一叫那起子刁奴听了去,背后嚼舌根子,反倒不美。”
尚盈盈撇了撇嘴角,心里头虽不大乐意,到底还是晓得轻重。只好依着干爹所言,改口唤了声:
“师傅。”
姜印忠这才含笑受用,由安久英扶着落座,解释来意道:
“皇贵太妃新得了几匹孔雀妆花缎,有水红、松花和赪霞的,都是鲜亮色儿。娘娘特地吩咐奴才送来,让您看着裁几身入春的新衣裳穿。”
尚盈盈脸蛋儿上被映出红润润一片,不由伸指抚过那几匹妆花锦缎,触手细腻滑润,孔雀羽线隐隐流转着华彩。
“有劳皇贵太妃惦记,还请师傅替我先谢过。这几匹缎子颜色真真是好,瞧着就喜庆。”
“只是近日我身上总觉着犯懒,提不起什么劲头儿。”尚盈盈歉然一笑,“算起来,倒真是有好一阵子没去寿安宫给娘娘请安,心里头也怪过意不去的。”
“明儿个待我精神好些,定亲自过去磕头谢恩。”
姜印忠闻言,忙躬身笑道:“婕妤主子言重了。皇贵太妃娘娘仁厚,断不会挑您的礼。”
姜印忠交罢差事,话头便自然而然地转到另一茬儿上:
“眼瞅着这年也快过完了,您可要往家里捎个信儿回去?”
尚盈盈如今身在宫闱,按规矩,没万岁爷的恩旨,想同家里人见上一面儿,那是难如登天。可到底血脉至亲,心里总归惦念不是?写封家书递出去,也算全了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