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50)
尚盈盈闻言一怔,方才还挂在唇边的浅笑,一点点淡去。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雀啾鸣,更衬得这沉默格外沉重。
尚盈盈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良久,久到姜印忠都有些沉不住气,以为自己说错话儿时,才听尚盈盈极轻地叹了口气。
“不必了。”尚盈盈扯唇道,似乎压着些难以言说的涩然。
当初她已说得清楚,她可以救妹妹,但往后定然再难相见。既是母亲自个儿选的,那她也无话可说。
女儿家哪有不盼着娘亲疼爱的?说不伤心,那是哄人。家里如此抉择,大约是觉得……这样更合宜吧。往后谁也甭惦记谁,好生过自个儿的日子,两厢安生。
思及此,尚盈盈已把那份委屈与失落,又深深摁了回去。她侧过脸,吩咐巧菱:“去把我妆台底下那个福禄纹包袱取来。”
巧菱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了个靛蓝色包袱回来,入手沉甸甸的。
尚盈盈接过,亲自打开,露出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
“师傅,这里头有五十两银子。”尚盈盈轻声说,“二十两是孝敬您老的,劳您平日里诸多照拂。余下三十两,就劳烦师傅费心,替我捎回家去。”
“她们娘儿俩如今在外头单过,想来总有不便。若住处不大安稳,便拿这银子,请个妥当的护院看着,也好叫人放心些。”
字字句句,安排得周到妥帖,却再无半分亲昵问候。
姜印忠见状,心下也是一叹,晓得这孩子心里那道坎儿怕是过不去了。他忙起身,双手接过包袱,郑重小心地收好。
“奴才记下了,定当妥妥帖帖地办到。”
“宜主子仁孝,您家里人知道了,定当感念您恩德。”
姜印忠又陪着尚盈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无非是叮嘱她保重玉体,莫要思虑过重云云。
见尚盈盈眉宇间倦色渐浓,姜印忠极有眼色地说道:
“时候不早,奴才就不扰宜主子歇息了。那几匹缎子,主子得空再瞧。”
“奴才告退。”
尚盈盈笑着颔首,朝一旁垂手侍立的安久英递个眼色。
“安久英,替我送送姜总管。”
安久英机灵得很,门儿清主子这是让他陪干爹出去,顺道叙叙旧呢。
安久英嘿地一乐,麻溜儿应道:“是,奴才遵命!”
说着,安久英喜笑颜开,狗腿子似的追着姜印忠身影,一道踏出殿门。
姜印忠一走,殿内又恢复先前静谧。可提起家里那些糟心事儿,尚盈盈心头郁闷怎么也挥散不去。像块湿棉花堵在胸口,沉甸甸,闷得慌。
烦恼过一阵儿,倦意便又排山倒海般袭来。尚盈盈歪回软榻上,阖上眼皮子,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神游方外,会周公去也。
巧菱见尚盈盈又去眯盹儿,心疼地叹了口气。她放轻手脚,将矮几上那几匹孔雀妆花锦缎,仔细地一一卷好,抱到后面的箱笼里,妥善收起来。
谁知尚盈盈这一觉,竟也没能睡得安稳。约莫才过半盏茶的工夫,殿外头又响起细微足音,紧接着,便是一声清脆又带着笑意的请安:
“奴婢见过婕妤主子,主子万福金安。”
尚盈盈被这声音扰醒,立时循声望去。
“快进来,外边春风还冻人呢,难为你跑一趟。”尚盈盈一把拉住杏书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絮絮叨叨地问长问短。
杏书将雕漆食盒摆在小几上,瞧尚盈盈那副睡眼惺忪,还有些迷瞪的模样儿,忍不住掩唇笑道:
“姜总管不是刚出去?奴婢还在门上碰见他老人家呢。这才转眼的工夫,您就又迷糊上啦?”
尚盈盈面上微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扭身儿瞧向炕桌上的食盒,伸指一点,压低声儿嘀咕:
“好姐姐,这盒子里头盛着什么好东西呢?”
杏书抿唇一笑,手脚麻利地打开食盒盖子:“回婕妤的话,是御膳房新做的春盘。”
只见那攒盒里头,一层层摆得精致:细如青丝的酱黄瓜、莹润透亮的青酱肉、切得薄如蝉翼的五香小肚儿、熏鸡丝……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婕妤瞧瞧,这可都是照着您素日喜好备下的。奴婢记得您从前最爱这一口咸鲜滋味儿,今儿个御膳房新做成这几样,奴婢便赶快给您送来。”
谁知话音未落,尚盈盈只瞅了一眼那油汪汪的酱肉和熏菜,胃里头忽地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喉头涌上一股酸意,尚盈盈忙不迭地拿帕子掩住口鼻,柳眉微蹙:
“不瞒姐姐说,我近来是真不大爱吃这种油滋滋的玩意儿。”
“许是年宴上那些大鱼大肉嚼得忒多,这会子一瞧见酱肉熏菜什么的,心里就觉腻得慌。 ”
杏书见状,哪儿还敢再敞着那食盒,忙把盒盖子合拢,往旁边挪开些。
眼风儿瞥见她手边那白玉碟子里头,盛着紫莹莹的樱桃糕,已经吃过大半,看样子是喜欢酸口儿。
杏书心里咯噔一声,忽地想起一茬儿,赶忙试探着问:“奴婢多嘴问一句,您上回来癸水……是什么时候儿的事了?”
尚盈盈听得一愣,下意识便将手搭在小腹前,面上露出苦恼之色:“就是刚从围场回来那阵儿,腰酸得跟要折了似的,难受得紧。可后来就零零星星那么一点儿,拢共也就两三日的工夫,就又干干净净。”
“我自己也纳闷儿呢,不知这身子是又犯了什么毛病?”尚盈盈叹了口气,恹恹地趴在方枕上,“这不是赶着年节底下,宫里头事儿多又杂。便还没顾得上传吴御医过来,替我好生瞧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