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168)
尚盈盈下意识抚了抚小腹,絮絮叨叨地劝起来:“我如今怀着万岁爷的种儿,这辈子怕是挪不动窝儿了。虽说是认回亲爹亲娘,却也没法子常在跟前承欢尽孝。”
“你若能时常替我过府里请安,多陪陪娘和祖母,也叫我心里头安稳些不是?”
顾令漪这几日本就在孝中,心绪比往日更脆弱些。听得尚盈盈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又忆起王府这些年的恩养,顿时柔肠百结,掩面低泣。
尚盈盈最见不得人哭,此刻自个儿鼻子一抽,竟也跟着吧嗒吧嗒掉泪珠子。
一时间,两个姑娘家竟坐在阁子里,相对垂泪起来。
“再说了,”尚盈盈拭去泪痕,带着点儿鼻音说道,“你看我像是那等小肚鸡肠、容不得人的么?”
“娘肯稀罕我几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挑三拣四的,生出什么不乐意的心思?”
“咱俩可是同年同月同日而生,这不是老天爷都点头认下的姊妹缘分,又是什么?”
尚盈盈说着,握来顾令漪微凉的手指,轻轻覆在自个儿小腹上。隔着柔软的宫缎寝衣,仿佛也能觉出里头那点子蓬勃温热。
“你摸摸,这孩儿如今都有四个月大了。”尚盈盈眼中含泪地笑说,“等到今岁年底,它便该呱呱坠地,到时候儿可还得同姨母讨喜钱呢!”
顾令漪手指微微蜷缩,心头似被什么东西轻撞上来。只是她如今脑中乱糟糟的一团麻,到底是没吐出个准话儿。
顾令漪垂下眼帘,喉咙里发涩:“等您腹中皇嗣平安落地,倘若万岁爷肯准允,我定会回来看望小殿下的。”
“只是眼下……”顾令漪顿了顿,叹道,“我想先回趟徐州看看。”
尚盈盈听罢一怔,随即也想明白。徐州尚家,那才是顾令漪根脉所在。回去瞧瞧,安顿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她只顾着自个儿不舍,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那也好。”尚盈盈颔了颔首,强笑说起道,“是该回去看看的,家里还有个亲妹子,今年才十六呢。”
临到别时,尚盈盈用力握了握顾令漪的手,仿佛想把所有情谊都攥在这一握之中。
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又不是再不回京了。
尚盈盈相信,只要情分还拴着,甭管走去哪儿,总有重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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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又至四月初八,是佛祖释迦牟尼诞辰。先帝爷孝期既过,今岁便按老例儿,召南府戏班子入宫献戏。
转过天儿来,便是初九,贵妃娘娘二十岁生辰的好日子。
可尚盈盈素来深明大义,直说今年不摆生辰宴,省下白花花的银子,送去漠北边关不好么?只求万岁爷赏脸,陪她吃顿家常便饭。就两口子清清静静的,省得那些个闲人掺和打搅。
晏绪礼心里头盘算着,宴席上人多眼杂,确实不利尚盈盈安胎,也就点头应允。就连今儿个戏班子进宫,原也不打算让她去凑热闹。
可尚盈盈心里揣着事儿要办,软磨硬泡地哄得万岁爷松口,许她去畅音阁听两出戏就回。
等到了正日子,畅音阁里早早拾掇齐整。大红云缎幔帐尚未拉开,隐隐约约地遮着后头戏台子。两边朱漆柱子上,新换了泥金对联。
尚盈盈轻搭巧菱的手,仪态端凝地迈进来。杏黄宫裙上绣着穿花蝴蝶,此刻被夏风一吹,像是要扑棱棱飞起来似的。鬓边金累丝凤钗流苏轻晃,映着天光,在粉墙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子。
满阁子里的嫔妃奴才见状,呼啦啦全矮了大半截儿,齐声请安道:
“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自打封了贵妃,尚盈盈还是头回同众人见面,一下子受这些大礼,还有些不大自在。
“大伙儿都免礼吧。”
尚盈盈命众人起身,款步走到最前头去,与慧妃分坐在皇后凤位两侧。
甫一落座,柏筠宁便微微探身过来,问候尚盈盈道:
“贵主儿近来身子如何,每日用膳的时候儿,进得香不香?
未免显得自个儿骨头忒轻,遇个喜便要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尚盈盈一路过来,都刻意忍着没摸小腹。此刻听柏筠宁发问,尚盈盈这才撑了撑后腰,笑答道:
“有劳慧姐姐惦念,我一切都好。这小崽儿安生得很,不大折腾它娘亲呢。”
“贵主儿果真有福气,小皇子托生在您肚里,是奔着来报恩的呢。”柏筠宁真心实意地弯唇,替尚盈盈高兴。
见柏筠宁关切自个儿,尚盈盈便也顺势问道:“大皇子抱去慧姐姐那儿,已有好几日了吧?眼下可还安好?”
柏筠宁闻言叹了口气:“头一日确是闹腾,夜里哭着喊着要娘。亏得他乳母张嬷嬷也一同跟过来,拿着拨浪鼓哄了半宿,这才渐渐安稳。小孩子家家的,哪晓得大人这些糟心事呢?”
说着,柏筠宁忽而压低嗓子,面上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倒是那日抱孩子的时候儿……文婕妤死死扒着门框不撒手,哭得都快背过气儿去。可是万岁爷下了明旨,嫔妾不敢耽搁,只能叫宫人强行把孩子抱走。”
“文婕妤身子骨本就单薄,这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听说如今内外交煎,已是病得下不来炕。”
虽清楚文蘅是罪有应得,可论起她对大皇子的母爱,那真真儿是没得挑眼。柏筠宁每每想起,心里都难免不落忍。
尚盈盈闻言也沉默下来,从巧菱手中接过她们自己带来的茶水,垂眸浅啜。
甭管怎么说,既是文蘅先犯来自个儿头上,尚盈盈便没打算就此放过她。她大发善心可怜文蘅,谁又来可怜她肚里未出世的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