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如肆(72)+番外
听闻此话,下人刚送来的作画用具,一时拿在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气氛略显尴尬。齐郎君见状,忙道:“小姐若是不嫌弃,就由在下为小姐作幅画吧。”
靖安若淡淡道:“有劳郎君了。”
齐郎君闻言,微微欠身致意,而后缓缓将目光凝定在靖安若身上。少顷,他抬手,动作舒缓而优雅,轻轻捻起一支毛笔,缓缓勾勒。那模样,竟似已描摹了千百遍,笔下靖安若的神韵,多一分则张扬,少一分便寡淡。
一般女子若能得齐郎君指点迷津,定会欢心雀跃,而靖安若也曾喜爱丹青,此刻却兴致缺缺。安余笙看在眼里,不禁问道:“几年前你的病和画作有关?也是因为这个你才不再作画?到底是什么,能让你抛却曾经的喜爱,再也提不起画笔?”
靖安若听到舅舅的问话,身子微微一僵,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望着正在作画的齐郎君,思绪飘向远方:“还是瞒不过舅舅啊,我的病因一个人而起。像他这样的人,我曾心生爱慕,又恨极了他。”
安余笙微微皱眉,眼中满是关切,轻声问道:“阿若,究竟是何人,害你如此,只要是伤害过你的人,舅舅定将他碎尸万段!”
靖安若微微有些发抖,道:“那个人,我不曾寻过,也不敢去寻。”安余笙心疼不已,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说道:“阿若,别怕,有舅舅在呢,一切都会过去的。”
说话间,画作已成。齐郎君画的是一幅女子折梅图,画中女子神态栩栩如生,与靖安若本尊相比竟毫不逊色,仿佛只要给画中女子添上几分灵气,她便能从画中走出来一般。安余笙看过,连连称赞,直夸齐郎君不仅人是妙人,画作更是精妙绝伦。
靖安若看着画,心中却愈发沉重,她抬眸问道:“齐郎君,师承何人,竟有如此高超技艺?”
齐郎君拱手答道:“吾师柏川成。”
师承柏川成,几尽类同的画技,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吧!可偏那人偏执如斯,靖安若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齐郎君的画作甚好,阿若很是喜欢。”
拜别安余笙后,靖安若带着满腹疑问踏上归程。一路上,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齐郎君的模样和那幅折梅图,关于过去的回忆也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暂时平静的内心,波澜起伏……
第49章 靖安若往事
犹记那年春,乍暖还寒时候,齐山令一袭旧衣裹着少年意气,踏碎满地残雪赶赴上京,襟前别着的狼毫笔杆还沾着江城画舫的墨香。这方看似海纳百川的城池,实则是架在炭火上的鎏金牢笼——才子如檐下燕,佳人似镜中花,连呼吸都浸着攀比的硝烟。他原想做天际云,却在青山画坊的朱漆门槛前,被碾作了泥里尘。
因着江城画名,他携得意之作叩门。未及跨进半步,门房小厮已斜倚门框,眼尾扫过他洗旧的青衫,声线裹着冰碴:“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先生门下?小的好通传一声。”
“拙作均为在下亲绘,劳烦呈与掌柜过目,再做计较。”他将画轴递上前时,袖口滑落半寸,露出腕间磨旧的草绳——那是花船阿婆临终前系的平安结。
门房小厮斜睨他洗得发白的青衫,指尖捏着画轴边缘接过来,仿佛触碰什么腌臢物。随意抖开一幅寒梅图,突然拖长调子喊:“列位看官!又来一位‘画工了得’的贵人——”
话音未落,两个小厮晃着瓜子从柜台后踱出来,却不看画,八只眼睛先在他露趾的布鞋、磨破的袖口上逡巡。其中一人咧嘴笑出黄牙:“哪来的乡巴佬?穿身粗麻就想叩青山坊的门?当这儿是你家村头画摊呢?”
“于师的墨宝能换百两银子,”另一人用竹竿挑起画轴,红梅图在风里晃成残影,“你这破纸烂墨,也配污了掌柜的眼?快滚快滚,别碍着大爷晒太阳!”哄笑声中,画轴被抛进门槛外的泥水里,雪梅瓣上溅满泥点,恰似他此刻碎成齑粉的自尊。
齐山令所有的珍视,被人随手扔了一地,在江城一众人中他也算颇受好评,可如今便被这样践踏,是他真的不入流吗,是他一向自甚过高吗,答案齐山令也不确定。就那般落魄无助地站在此处,画卷散落一地,被过往的行人肆意践踏。这在旁人眼中,似乎早已是稀松平常之事,或许每日都有众多如他这般籍籍无名的画师,妄图将自己的心血之作卖进这青山画坊,可这京城的青山画坊看不上他们。
齐山令满心绝望,尊严尽失之时,一双芊芊玉手护住了一幅红梅图。一位女子将其捡起,连沾染的尘埃都擦拭的干净,极为珍视,看过之后更是夸赞道:“好极致的画工,好绚丽的用色”齐山令黯淡的眼眸瞬间燃起一丝光亮,问道:“小姐也懂画,既如此为何我的画入不得这青山画坊?”刚因她的夸赞而明朗起来的神情,又因她随后的回答变得落寞无比,她说道:“因为世人逐名,公子画工虽好,确是无名之辈”
名才是这世间极致的追逐,未曾被人仔细看过一眼,便已下了定论,便被无情地丢出门外。齐山令咬了咬牙,敛下所有的屈辱与愤恨,坚定说道:“受教了,他日我定要成为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名家。”
那一日他俯身一一捡起那些遗落的画卷,也捡起了破碎的尊严和那未曾熄灭的梦想。绚烂多是名利者的宣言,落寞才是无为者的嘲弄。绚烂犹是满堂彩,落寞无人怜,何必拿自己的不堪赌谁的善良,齐山令决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