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如肆(95)+番外
他攥着偷来的魔罗之种狂奔出祠堂时,祭司已能感知一般,后颈已能感受到花藤卷来的风,族人的脚步声也愈发清晰,西北逃亡路越走越荒,布鞋磨穿露出趾骨,终于在江城渡口栽进一片晃动的灯影里。追来的族人张弓搭箭之际,他咬破种子混着血沫咽下,喉间炸开灼烧般的剧痛,眼前却忽然浮现奇异景象——老妇人船头的灯笼穗子,正以肉眼可见的脉络,在视网膜上织成金丝纹样。
“小郎君可是饿坏了?”
救他的是个鬓插枯荷的花船妇人,皴裂的手掌塞来半块硬饼。魔罗之种在腹内沉寂如石,却赐他一双诡谲的眼:看江水流动,能辨出每道波纹的起笔收锋;望行人衣褶,可见经纬线交织的丝络。他在摇晃的花船上铺下粗麻纸,笔尖未落,老妇人佝偻的背影已先一步洇开在纸面——这老妇人像极了他的阿婆,自此一老一小,一船舫渡余生。亦不知是何缘由,他的族人也没有再未追寻过他。
从那以后,江面上多了艘飘着墨香的画舫。老妇人摇着褪色的朱漆桨,逢人便笑出满脸褶子:“我家阿令的画,能照见人心底的影儿呢!”他蜷在舱角为富商画扇,不用抬头,便能根据指尖抚过扇骨的力度,在竹面上勾勒出松枝虬结之态;听着花娘拨弄琴弦,笔下便流出音符化的蝴蝶,停在她鬓边将残的珠花上。
春去秋来,年轮流转十余载。老妇人临终前,将温热的手按在他画纸中央:“阿令的眼睛生来该画高山流水的。”他抱着骨灰坛离开画舫,终结这分温情,也踏上上京的征程。
没人知道,这个背着画箱北上的少年,衣下藏着怎样的汹涌暗潮。魔罗之种在他心口刻下无形的根须,每一笔落墨都是一次血脉翻涌。他以为握住的是画笔,却不知从吞下种子的那日起,自己早已成了画中最危险的那笔——待察觉时,墨色已染透指尖,再难洗去。再后来阿那少年卷入一场风云诡谲的阴谋里,在一场流匪的动乱里躯体消散,却因着对这世间一人的执念,魔罗之种的护佑,化作这天地间最强的执念灵,没有躯体的平衡祁氏的祭司还是发现了他,他孤身一人周旋,更是以魔罗之种为根修炼他曾不耻的祁氏秘术,可是最终还是输给了一个人。
是以靖安若才得知,柏师就是祁氏的祭司,齐山令更是留下绝笔:神女之灵,魔罗之种,灵族之念,可塑神。原来柏师非齐慕若(齐山令)之师,而是有所图谋的掌控者,齐山令亦非死于她手,而是死于魔罗之种的缺失。通过无忧藤的记忆,密室里的花枝缠,辰王也许想要复活神女无忧,无忧亦是舅舅心头所念,倘若舅舅安余笙知晓此法又会如何抉择。当一些巧合不再是巧合,靖安若对于自己的来历已有答案,她需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至于舅舅的抉择她都遵从……
第66章 辰王篇
终于送走了辰王,阿若才在这囚笼中得以喘息,只是不知道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多久了。
对于来人她不意外,意外的是那人为何是离人图。原来这随君心哪有什么公平,三师与皇室牵连,屿山君与离人图背靠沈氏:
那一日和风醺然,暖阳如鎏金细筛,筛落满庭碎光。靖安若立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暖春的风卷着玉兰花枝轻晃,将花影碎金般泼洒在水榭窗棂上,却掩不住帘幕里两道交叠的剪影。她凝望着那抹交叠的光影,眼底泛起涟漪,竟再也移不开眼眸。
水榭内茶香氤氲,沈知衡道:“舅舅如今雷厉风行的手段,倒叫人愈发怀念旧时的温润了”
安余笙执茶盏的手微顿,琥珀色茶汤在盏中漾起细波:“汉城春寒料峭,市舶司督令终是要回去坐镇的。”
“当真甘心?”沈知衡忽然推过一枚鎏金令牌,辰王府的獬豸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舅舅极力掩饰的秘辛,终成了伤己的刀”
安余笙的眼眸惊起波澜,却淡漠道:“一块令牌能代表什么”
沈知衡道:“这个是吟南之行发现的,衡愿意做阿若的守护者,舅舅还要瞒我到时候?镜域之内我亦受神之恩泽,更作出守护承诺,舅舅还想把我推开?阿若之祸,非无缘由,亦是辰王推波助澜,舅舅觉得我还可以置身事外”
安余笙轻拂衣袖,目色微沉道:“世人皆言沈世子心若明镜,今观之果然不虚。仅凭点滴事端,便能勘破局中玄机。然尘世多垢,有些腌臢事,衡不必深究。”
玉兰花落在发间时,靖安若已跨过水榭门槛。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盖过了廊下铜铃的轻响——舅舅究竟瞒了她什么?
“阿若?”安余笙的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琥珀色茶汤溅上他的青衫衣袖,“谁让你过来的,回去”
“我早已置身风波里,舅舅竟觉得阿若还能高枕无忧”,靖安若顿了顿道:“就算舅舅愿意,幕后之人又岂会轻易罢手”
沈知衡淡声道:“世人皆知捕盗于隅,岂有终日惶惶防贼之理?”
安余笙凝望着靖安若的眼眸,她与无忧愈发相似,最终开口道:“坐吧。”说着,他从怀中取出《异地志》,向二人解释:“悉罗神树有守护灵镇守,祁心蛇与惑因兽分别司职昼夜,族中分为蓝、祁两支。十年前,国师将神女无忧囚禁于缚神台,祈求大乾国运万世亨通,致使神女陨灵。而阿若体内,存有无忧仅存的灵力。”
沈知衡接过话头:“灵族之力日渐衰弱,他们便盯上了阿若。她身上有着世间最接近神女无忧的灵力,吟南之行中阿若开启境域绝非巧合。只是,他们究竟何时开始留意阿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