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城的一路,喻宝园能感受到老爷子的紧张。
但老爷子的紧张从不写在脸上。
用邵冕棠的话说,千军万马在阵前,老爷子也不会面露怯意,语气慌乱。
但喻宝园知晓老爷子的紧张不在语气慌乱,神色变迁里,老爷子的紧张藏在对所有的事的再三确认,每一步的后果都会反复确认中。
不留一丝差错。
宝园也是头一次见到,如同上战场前的老爷子,一幅沉着冷静,理智,但又足够血性,强硬的气度和模样……
天色渐暗,马车已经驶出城门大约十五里开外。
小九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老爷子,十五里了,没见到人跟。”
小九话音刚落,老爷子吩咐了一声,“加快。”
六起和亭子会意。
近乎这瞬间,马车忽然开拔。
喻宝园连忙抓紧了马车中的扶手。
老爷子之前让六起备了很厚的毯子,喻宝园必须用这么厚的毯子减缓一些马车飞驰途中的碰撞。
眼下的马车是能用飞驰来形容,或者只能用飞驰来形容。
夜路的马车能如飞驰电掣一般,六起和亭子两个人足够稳妥。
但喻宝园始终有些怕,只能牢牢握紧能握住的地方,尽量不出声,让老爷子和傅叔,安叔叔等人发现她害怕,分心。
但飞驰电掣的马车并未影响到老爷子,傅叔和安叔叔几人,所有的商议还在继续。
喻宝园尽量将注意力放在窗外,即便黑黢黢的一片,但偶尔的火光和星光,也能驱散些许眼下心底的忐忑,不安,和如坐针毡。
她如此,不知道青黛和扶光会不会不习惯?
但好在有文妈和丰妈在。
这个时辰,先前马车里的优哉游哉与颠簸,青黛和扶光应当已经睡了,文妈和丰妈还是好照看的。
看模样,今晚会在马车上度过了。
喻宝园一面听着老爷子几人说话,一面继续看向窗外。
许是昨晚就熬过一宿,眼下有些困意浮上心头。
怕打扰旁人,悄悄掩袖打了两个呵欠,还是被老爷子看见,温声道,“困了小寐一会儿。”
喻宝园点头,然后垫了几层折好的毯子,靠在窗棂边适应颠簸程度。
开始不习惯,慢慢地好像适应了。
耳边老爷子几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小,喻宝园又打了几个呵欠,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也不知晓,醒来的时候,大约已经过了许久,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
马车中除了她没有旁人,但马车外有声音传来。
喻宝园伸手撩起帘栊,就一条小缝。
透过这道小小的缝隙,见到马车外点了篝火,同老爷子在一处的,除了傅叔,安叔叔,还有好多她不认识,也叫不出名字的人。这个时候,在远离官道的野外,是特意借了月色遮掩,来见老爷子的。
第235章 长命锁
老爷子应当是见她睡了, 所以没有叫醒她,也或许,这些是谁,她不见比见更好。
要掩人耳目, 从京中到下一处的落脚地时间不能偏差太长, 所以老爷子每一步都算得很准, 先前急行军赶路, 这个时候便有充裕的时间在此处见人, 而后还会在既定的时间出现在应当出现的地方,滴水不漏。
在京中的这段时日,见多的都是老爷子嘻嘻哈哈,和善可亲的模样,哪怕扮演一只年兽,都尽心尽力,讨小孩子喜欢;平日里同陆衍的相处, 除了相互拌嘴,就是相互拆台;真正出了事端, 想方设法, 不计后果要去救陆衍的也是老爷子。
老爷子给了家中平凡而又踏实的安全感。
青黛和扶光的父亲才会放心将孩子留给身后的老爷子, 死守边关,战死疆场。
原本,她只是同陆衍来京中演这出戏给老爷子看的,但时间越长, 越觉得这些有血有肉的鲜活面孔, 似烙印一般深刻而隽永得印在心底。
喻宝园缓缓松手, 放下纱帘。
马车外的声音能听到,也不会让旁人看到分神。
五月初夏, 知了声吵闹了一路,到了夜间才停。
另一侧车窗是开着的,可以透气,外面的声音也听得真切。
马车中置了驱蚊香,山野里有蚊虫,但不多。
喻宝园听着篝火旁的声音,有温和儒雅,语气平和的;也有满腔愤怒,义愤填膺,恨不得三句爆声粗口的;还有沉稳冷静,心思如发,波澜不惊;还有声音略显苍老,缓慢而镇定的;还有……
是老爷子的轻咳声。
喻宝园心头一凌。
自开春起,老爷子的身子就越发不好。
腊月的时候还能同刘老爷子一道,同幼儿园的崽崽们一日踢上三两回蹴鞠,也能闹腾着一道打雪仗。
年关过后,每日睡的时间就长了。
蹴鞠从一开始的踢一回,到踢一会儿,到后来就是看和教。
如春时,京中气候干燥,老爷子的咳嗽犯了,府中每日都在煎药。虽然老爷子没提,但喻宝园能看出老爷子的精力有些不济。
再加上后来每日早起早朝,抽空来幼儿园,有时候在教室里靠在一处打盹儿,后来被自己咳醒。
咳嗽重的几日,老爷子避开了幼儿园中。
虽然外人看来,老爷子依旧精神抖擞,但熟悉老爷子,尤其是每日都能见到老爷子的人明显能看出老爷子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如去年。
燕韩出事,老爷子心急,这一趟去远城还不算急行军;等从远城离开,恐怕才会日夜兼程,甚至,未必会用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