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老爷子没有打断,听八喜将所有经历的事情,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说出,潜藏在老爷子心底的某些念头仿佛也越渐明显。
宁帝是一国之君,并且,与辰王之乱后,被百官拥立为君王的天家不同,宁帝从出生起就是储君,是燕韩的继承人,从小接受的是帝王之术。这样的君王,同早前是闲散郡王出身的天家截然不同。
宁帝不会无缘无故接触陆衍。
不会有无缘无故亲近,更不会在端阳之前告诉陆衍,他自己会在端阳前就启程祭天,不留在京中,也不会让人护送陆衍和中宫,二皇子等人离京。
宁帝深谙帝王权术,更深谙人性。
但昀王之死,宁帝没有迁怒于东宫,二皇子和陆衍中的任何一人,足见此人的城府。
若是燕韩对西秦心存念想,在当下西秦式微之时,是有可能鲸吞蚕食……
宁帝对陆衍有心思,毋庸置疑。
但他才不透宁帝背后的真实用意。
陆衍身上有燕韩皇室的血脉,是因为这一条,所以宁帝对陆衍特殊;还是,宁帝另有心思?
至少这一刻,老爷子猜不透。
但无论宁帝存了何种心思,如果宁帝是想借陆衍的手搅乱西秦,恐怕要落空……
“老爷子,包扎好了。”三平打断。
老爷子回过神来,上前看了一眼。
陆衍还没醒。
这些暗卫跟着老爷子和陆衍的时间很长,老爷子一个眼神,三平都清楚,所以开口,“世子左侧头骨这处虽然受了撞击,但是下意识用胳膊自己保护过,所以有撞击,但不严重。正好被锋利石块刮伤了,留了不少血,血顺着额头流到了眼睛这处,所以眼中见红色,但眼睛没有受伤,不会有影响。”
三平说完,老爷子心头的一块石头落地。
他是怕陆衍方才伤到头……
“旁的呢?”老爷子言简意赅。
三平应道,“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骨折,撕裂之处众多。有两处伤口较深,影响活动,但早前做过简单处理,没有化脓,不算大碍。倒是今日将老爷子撞下马,硬碰硬,伤筋动骨一百日,都得养着。”
老爷子会意。
“老爷子,您还没看。”三平这处还有旁的担心。
“我没事。”老爷子斩钉截铁。
三平同二开,还有八喜对视一眼,三平还是继续,“老爷子,今日两道强弩都擦着您过了。”
“小伤。”老爷子不在意。
终于,三平看向八喜求助。
八喜开口,“老爷子,夏日伤口容易化脓,之后还有诸多事情要应付,您还得照顾世子。”
八喜的话似是触动了老爷子。
老爷子微微顿了顿,才低声“嗯”了一声。
三平赶紧上前。
衣裳刚撩起,三平眉头就皱紧了——还嘴犟着,都皮开肉绽,就差血肉模糊了。
三平轻声,“老爷子,您这处伤口要处理。”
“处置吧。”老爷子口中仿佛轻描淡写的一件事。
马车中空间不大,早前三平和二开给陆衍包扎,老爷子和八喜在一旁说话上不觉得,眼下老爷子这处也要包扎,八喜便撩起帘栊出了马车,同六起共乘,将马车中的位置腾出给二开和三平。
“头儿。”六起见八喜一脸疲惫。
自然疲惫,从离开凡城出事起,八喜近乎几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尤其是今日,接连经历了数翻追杀,最后遇上老爷子和六起等人,也经历过惊心动魄,虽然世子和老爷子都受伤,但到底汇合了。
这应当是近几日来,最能安心阖眸的一刻。
“我先眯会儿。”八喜的语气疲惫至极,刚说完,就如此环抱着自己的佩刀,靠在马车前的竖梁处阖眸。
六起没有出声扰他了。
平远王府的这些暗卫,要么是从小一起长大,要么是老爷子带回王府的。
从他的名字“六起”就知晓,他比八喜早到王府。
但八喜的年纪比他大,也比他们几个都拼命,都厉害,所以很早之前,八喜就是府中所有暗卫的头。
八喜跟着世子,老爷子才放心。
这一路,所有的人都关心老爷子和世子这处的安危,是不是受伤,伤得重不重,但六起知晓,八喜是最累的一个。
果然,在八喜头靠着竖梁的一瞬,均匀的呼吸声就已经响起了。
是累到极致,所以一旦安心,就瞬间进入了放松;只需要环臂抱紧手中的佩刀,其余的,就暂时先交给六起和其余的王府暗卫——这些他能将后背交托与他们的人。
如此,六起也不出声扰他。
长夜漫漫,但途中一定不会都是太平。
能多寐一息是一息。
马蹄疾驰,扬起尘沙。
六起想起年关大寻宝回来时候,扶光小公子和青黛小小姐还曾好奇,连马车内都不做,就要同他坐在一起,看他驾马车,将他弄得很紧张。
让他驾马车他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一左一右两个小祖宗在,即便还有头儿和小九在,当然,很挤很挤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自在呀!
更不自在的是,扶光小公子非要一口一个“六起王婶”同他说话聊天,他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简直头大;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扶光公子继续觉得好玩,“六起王婶”叫了一路。
后来,他无论对王婶这个称呼,还是六起这个名字都有应激了;谁叫他六起,他都觉得后半截还有一个王婶没有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