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颔首。
忙起来的时候,今日就像过往三年两载中的任何一天。
不同的是,早前的期许是往来的书信,今日是回京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从前朝到后宫。
陆衍同北敬王妃一道见朝中官员的家眷。
中秋宫宴是大宴。年关时,不少封疆大吏都要留在封地,中秋宴便可携妻儿入京觐见。一人一句,陆衍也会花不少时间在问候和关切上。
等稍作休息,已经是晌午了。
还没有消息……
“陛下,已经遣人去问了。”子默知晓天子当是担心了。
“嗯。”说了一上午的话,陆衍也确实乏了。
殿中午歇的时候也会突然思绪,过往在幼儿园,喻宝园的精神是怎么好到从早到晚都面对着一群小孩子,永远都这么有精神,而且一直陪着他们说话,念绘本,在户外活动的时候也没少同小孩子说话。
喻宝园面对自己喜欢的事,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神和力气……
陆衍嘴角不由牵了牵,自己都未察觉。
“陛下。”子默快步入了殿中。
子默知晓他一整个上午应当乏了,不会这个时候入内扰他休息,是宝园和青黛、扶光消息。
果然,子默轻声,“陛下,方才禁军来回话了,前几日入京的有条路暴雨塌方,困了好些人,宝园小姐带着青黛小姐和小世子正好走得那条路,路上怕是耽搁了,今日,应当回不了京中了。”
暴雨塌方?
“人有事吗?”陆衍的睡意全无。
子默摇头,“没听说有人受伤,就是路断了,要么绕路,要么等抢修。”
天不遂人愿,陆衍脑海里浮现这个词语。
“知晓了。”陆衍眸间淡淡。
子默退出去。
陆衍重新躺回榻上,忽然间,心底仿佛倏然一空,有些事情原来期待到一定程度,骤然泄气,疲惫就如潮水一般涌上。
他眼皮子打架,慢慢阖上。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很久没做梦了。
忽然梦到老爷子。
他知晓这是梦,也知晓是中秋团圆日子。
老爷子挑了一个好时间。
他陪着老爷子下棋,喝酒,还有早前他不怎么喜欢,老爷子却热衷的射箭,他都陪着老爷子,这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在梦里却弥足珍贵。
他不敢高声,怕吵到老爷子,也怕吵醒自己。
也会心猿意马看向一旁的日晷,怕子默稍后来唤他,他就会从睡梦中醒来。
他太久没见老爷子。
忽然觉得早前再普通不过的时刻,眼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爷子就踏在冰上,双手覆在身后。
他便跟在他身后。
像往常一样。
望其项背。
“是不是不容易?”老爷子转身,脸上是罕见得温和笑意。
这个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也似春风般触及他心底。
就像小时候骑马摔倒,老爷子扶他起来,问他疼不疼,他先是摇头,但老爷子一直笑着看他,他顿了顿,然后点头,说疼一样。
只是终究不是小孩子,也少了摇头这一幕,而是双眸温润,原本不想如此的,但开口时,声音里还是藏了哽咽,“是,你不在,做什么都不容易。”
老爷子微笑上前,像小时候替他拭去膝上浮灰一样熟稔,也像离京前,替他整理衣领,然后温和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外祖父不能一直陪着你,但你做得很好,比外祖父想象中的更好。”
陆衍眼中再忍不住,像小时候一样,眼泪顺着眼眶划了下来。
老爷子并不意外,仍旧温和伸手,指尖擦了擦他眼角。
陆衍恍然间觉得有些刺眼。
再睁眼,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他就是这样仰首看向老爷子的。
如同当下。
他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也低头,目光扫过掌心——小小的手心,和记忆中小时候的模样一样。
仍旧是在薄冰上。
但这次,老爷子牵着他,掌心里的暖意会让他铭记许久……
也有那么一刻,他想一直牵着这双布满老茧的手不放。
“外祖父。”他轻声。
小时候,他都是这么唤的外祖父。
只是他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口中的称呼换成了老爷子,然后日渐熟稔。
但在燕韩,羌亚人扑向老爷子最危险的时候,他口中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却是许久未用的“外祖父”几个字。
这是他藏在心底的称呼。
即便不常提及,即便被时间的痕迹掩埋,但在任何时候想起都足够温暖而有力……
梦是人心的临水照影。
他是忽然很想老爷子,所以才会想起小时候同老爷子在一处的场景。
他一直怕水,老爷子牵他去冰面减缓对水的恐惧。
但眼下,他已经不怕了。
却仍会想起。
老爷子带着他克服恐惧的时候。
小时候总感觉害怕,眼下害怕的却是稍纵即逝。
他也试着握紧老爷子的手,带着老茧的手,亦如早前一般真实,但他清楚知晓并非真实。
但在这一刻,真实与否其实都不重要了。
“阿衍,陪外祖父去垂钓吧。”老爷子眉间都是笑意。
垂钓?
他不记得老爷子喜欢垂钓,更也没见过老爷子钓鱼。
印象里,老爷子很喜欢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