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说完,小陆衍听话点头,“好。”
只要能同老爷子多呆一刻,做什么都好。
陆衍淡淡垂眸。
老爷子牵着他的手,在冰面上走着,一面感叹,“垂钓好啊,小时候,祖父就时常带我去垂钓……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陆衍从未听老爷子提起过这段,但听得出老爷子很开心。
甚至,目光中有向往。
应当,就像他小时候跟在老爷子身边一样,老爷子小时候也是这样跟在自己祖父身边的。
所以老爷子做得许多事都有祖父的印迹。
一代一代,如此传下,然后周而复始。
陆衍思索着,没说话。
小小的身躯里,装着长大的灵魂,却在当□□会了许多小时候似懂非懂的事。
老爷子之于他,同先祖之于老爷子,也有一日,会同他之于自己的子孙。
很多早前从未想过的事,却都在这一瞬于脑海中具象化……
老爷子见他不说话,低头想着事情,便耐心问起,“小脑袋里想什么?”
陆衍抬头看他,如实道,“外祖父,你会想念你的祖父吗?”
会一直想念这么久。
从幼时的分别到年迈这一路足够长的路。
老爷子伸手捋了捋胡须,轻叹道,“会。”
陆衍缄声。
老爷子又低头看他,“不会时时刻刻,但就在忽然的一瞬间,很想他,非常想,就会坐下来,慢慢将早前的事都想一遍……”
“为什么?”陆衍看他。
老爷子笑道,“只要我还记得他,他就一直在。”
老爷子温和,“在外祖父心里,在外祖父同他一道做过的每一件事里……”
陆衍聪明,“垂钓?”
老爷子颔首。
陆衍忽然明白了。
垂钓寄托的是老爷子的思念,是那一段相处的时光,是陪伴的痕迹……
过往,他总认为垂钓是一件无趣的事。
耗时,也耗力。
他一直以为在外祖父眼中也一样。
今日才知晓全然不同。
他了解的老爷子,兴许只是老爷子本人的十分之一。
但老爷子却了解他的全部。
古往今来,是否长辈对晚辈都是如此?
陆衍看他。
也正好老爷子牵着他,驻足。
自他们停顿处,冰面在他们身前裂开。
但到跟前时,却又忽然停下。
这个时候的陆衍已经不害怕了,但老爷子还是会下意识护着他。
这些细节,他小时候都未曾留意过。
印象中,老爷子总是严厉大过温和,告诉他的更多是,不要刻意去害怕一件事,一个人,你害怕的,总有一日会成为你的软肋。
他怀念那时候的老爷子。
祖孙两人相邻坐下。
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根鱼竿,老爷子的长,他的短。
老爷子甩杆,看得出,并不熟练,甚至说有些生疏,但老爷子却平和安静。
方才裂开冰面已经形成一片宽大的湖泊。
他同老爷子一起在湖边垂钓。
也学着老爷子甩杆。
但他从未学过,做过,即便他聪慧,也如一团乱麻。
今日的老爷子总是很温和,帮他缕清手中的线,也教他怎么挥杆,事无巨细,同小时候的严格不同。
直至一段不短的时间后,祖孙两人终于能够安静地坐在湖边,一起望着湖面。
“外祖父,你真的喜欢垂钓吗?”小陆衍开口问起。
老爷子点头,“喜欢,很喜欢。”
小陆衍转眸看他,好奇道,“那为什么我从未见过你垂钓?”
因为离得近,老爷子伸手便能摸到他的头,轻声应道,“因为,没时间呀。”
小陆衍诧异看他。
老爷子轻叹一声,目光深邃看向一望无际的湖面,似是回答他的话,又似是同自己说的,“边关总是不消停,一个不留神,就扯出一个窟窿来,一个窟窿要靠更多的窟窿去补。边关太平的时候,朝中又不消停,一个不小心,局势就瞬息万变,一场波折,要十余二十年去弥补。边关和朝中都安稳的时候,终于可以歇一口气,这个时候,你忽然发现孩子们都长大了,甚至,孩子的孩子都长大了,会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会看他们离你而去,你的每一段时间,都想留些给他们,这样遗憾才会最小。到最后,忽然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竟然都没了……”
老爷子声音深邃而悠远。
没有抱怨,没有粉饰太平,就像一个平静的叙述者。
有追忆,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感叹……
陆衍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没见过老爷子垂钓。
老爷子仅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兄长,他,青黛,扶光,还有宝园身上……
尤其是栩城地龙后,老爷子好似忽然老了几十岁。
每个人都有遗憾。
但有些遗憾,没有任何契机可以弥补。
老爷子尚且如此……
陆衍脑海中思索着。
老爷子也缓缓转头看他,“阿衍。”
小陆衍也再次抬眸看向老爷子。
这次,老爷子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小陆衍愣住。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老爷子才会做的事……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久到他会怔忪,也会因为这一个瞬间再次湿润眼眶。
老爷子也没表现出意外,只是这次,虽然仍旧是温和,但看他时的认真,却像极了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