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十三(113)
沈难敲了敲片石砖垒成的的围墙,这种石头最坚硬难爬了,为防外贼,拂雪山庄石墙比寻常人家还高上几尺。
沈难琢磨着不好翻墙,于是放弃了作梁上君子的想法。他脚下这条道后头是马厩和练武场,这两个地方隔得近,往一直往前走恐怕就要到大门了。
从拂雪山庄后面出去,青山上有条小溪,溪边修了一个小亭子,楚寒刀从前喜欢一个人躲着练刀。
拂雪山庄临近关外,一向做的是茶马生意,几代下来积累了不少家底。
行走江湖,刀尖悬的是人命。
沈难脚下的地不知流了多少血。
年幼的他活在父母的温情中,记忆里的拂雪山庄岁月静好,多年后与楚寒刀重逢,故土似乎都变了味…这里比起千金堂园林的风流蕴籍,处处都显僵硬生冷。
少了几分熟悉,寂寞冷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沈难自嘲一笑,从前他不懂师父为何孤僻,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好玩的事物,她偏生要守着山外谷,将那里画地为牢。
楚寒刀又何尝不是如此。
守着记忆活着的人,远比他这个失去记忆的人痛苦。他温良的师兄在年岁中,成了江湖口中的灾星煞神,这些仇又该找谁算呢。
雪枯草没了,叶婵或许就不该跟他回到丹州,这里对她而言太危险了。
沈难深知叶婵的性子,他窃喜于那日她的逃婚,却不知还如何与师父坦白。
他们这对糊涂的师徒,不能在糊涂下去了,有些事无法揭过,也无法遗忘。
沈难不由呼出一口白气,他仰头望着天穹,冷风忽吹过脖颈,刺骨的凉意直窜灵台。
风声停了....
一柄泛着寒光的刀身出现在骤缩的瞳孔,沈难匆匆往后退了几步,借着月光他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少年一招瀚海斩风截断了风声,明亮的眼眸透出几分沉稳,夜里云朔脸上没有笑容,他的刀更是只有寒意。
幸好来是云朔,不是楚寒刀,沈难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师兄呢。
百年前沈家先人取众家刀法之长,在天都山独创了拂雪刀法,这套刀法沈难比云朔还是了熟于心的。
他运气平复内息,云朔莽撞地直冲而来,少年似乎带着十足的把握击溃对手。
沈难以右脚为轴,左手剑指随之摆动。他没有拔剑,云朔来的那一刻,沈难将身体重心移到了左脚,他趁机避过了刀锋,惊夏剑稳稳地刺到少年的胸膛。
这一招宿鸟投林,他取四两拨千斤之意对付云朔,沈难这是取巧,也叫作偷奸耍滑,
两人之间都留了一些分寸,云朔微微蹙眉,“你....是看不起我吗?”
“怎么会,夜里不好大动干戈。”沈难发现少年额间还有汗渍,后边是习武场,他是从那里来的。
沈难大方伸手揽过了云朔的肩头,小声道:“这要是吵到别人休息就不好了。”
云朔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他说出了重点,“你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沈难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肚皮,“晚膳没有吃饱,我想看看厨房里有没有东西。”
云朔点了点头,“跟我来吧。”
楚寒刀吩咐过这两位是贵客,他们有要求都有一应满足。云朔带着沈难寻到了厨房,灶上做好的东西都空了,挂在杆子上铁钩还剩这半块生羊肉。
云朔从柜子里扒拉出一块冷掉的饼,他撕了一半给沈难,“吃吧,这是我让老刘专门给我留的。”
沈难毫不客气地啃了一口,“太硬了,有汤吗?”
云朔拿木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沈难的视线略过面前的水瓢,“帮我生个火吧。”
云朔二话不说便叼着饼开始摆弄打火石,微弱的火星闪过,絮草堆里燃起了火苗。
沈难搜罗着厨房可以用的食材,他一边处理着羊肉,一边同云朔搭话,“你知道楚庄主是什么样的人吗?”
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云朔往灶里添了一根粗大柴,他开门见山,“你想问什么?”
“我不想问什么。”沈难微微颔首,“我只想听人讲讲他如何?”
云朔淡淡道:“庄主他....是个好人,只是这些年他执掌拂雪山庄,外头有时会有些闲言碎语。”
沈难突然有些好奇,“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云朔幽幽地看着沈难,“那些人是从前跟着老庄主的旧部,他们现在还在丹州跟着拂雪山庄做茶马生意,虽不敢在明面上得罪我们庄主,但私下还是多有不服。”
他嘴上还有几分自豪,“但无奈庄主的拂雪刀法出神入化,在西北无人能及,他们也只能拿着以前一些旧事编排。”
沈难不用想也知道,楚寒刀有什么旧事,无非是名不正言不顺罢了。丹州人人皆知,楚寒刀是沈让尘收养的孤儿,于拂雪山庄而言他是外人。
他直言不满,“他们又不是沈家的人,何必如此惦记沈家。”
云朔压了压手腕,“说到底他们还是怕了,他们担心庄主控制不住杀性,所以想让庄主愧疚隐退,好自己接手拂雪山庄的产业。”
沈难乍一听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些叔叔伯伯们是怎么想的,一个控制不住杀性的人怎么会愧疚。他们无非是拿捏了楚寒刀有良心,才敢如此嚣张。
怕是那年丹州的雪下得还不够大,没有盖住山庄的血,才不过几年又开始人心浮动了。
闲云楼的那场说书,沈难隐隐知道那年他被掳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可他父母的死真就如此简单吗,几名山庄的叛徒就轻易绞杀了沈让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