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十三(91)
沈难匆匆擦干眼角的眼泪,他快步走到门边开了门,“师父,你怎么来了?”
叶婵端着油灯照明,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沈难,他面色苍白,“你方才唤我,我听见了。”
这两个房间的床是靠着同一面墙摆放的,叶婵住在沈难旁边。隔着薄薄的一堵墙,沈难一喊她便听见了。
“是做噩梦了吗?”叶婵抬手想摸沈难的脸,沈难微微偏头。他想躲,可她不让,更凉的掌心贴到了沈难的额头,“没有发烧,你梦到了什么?”
沈难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叶婵进了门,漆黑的房间里突然有了一团明亮的火焰。
他结结巴巴道:“没有什么。”
“你在说谎。”
“你是在害怕我吗?”
叶婵知道他有时会梦到从前,她忽然凑近盯着沈难的眼睛,沈难没有防备差点跌坐在地。直觉告诉叶婵,沈难有事在瞒她,他或许是在害怕自己。
师父清冽气息萦绕在身侧在,鸦青的发带缠着青丝垂在沈难眼前。他忙着否认,“不是。”
叶婵微微颔首,“这句不是谎话。”
有的人的眼睛里都没有秘密,尤其是沈难。她只要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没有在说谎。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沈难不想说,他害怕叶婵会为自己去寻仇。江湖上的麻烦那么多,这两次帮烟雨楼做事,纵使师父武功再高也受伤了。
沈难分享了温柔缱绻的梦,他说起了山庄里哄他笑的女子,“我方才梦见了*一个女子,说话轻轻柔柔的,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叫周阅音,好像是我的母亲。”
“你从前说我是撞了头失了记忆,为何我的家人没有来寻过我。”
沈难的声音微微动容,他嗓子干涩,“他们还活着吗?”
叶婵一怔,长长的羽睫掩住她的慌张,生硬的烛台有些咯手。
早就该想到这一刻,可真到了这一刻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从前在山外谷叶婵只说不知道,沈难一开始好奇后来也不问了。
自沈难知道了叶婵蝉息的反噬,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追问彼此的古怪,直到时间慢慢淡忘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纠葛。
他们成了世上最奇怪又普通的师徒。
“这可能都怪我吧,是我把你带回了山外谷。山外谷偏僻,他们可能不知道你在那里。”叶婵顿了顿,“我从前赶你出谷让你去找曾经的记忆,你找到了吗?”
“可能找到了吧。”沈难尴尬地摸了摸脑袋,“现在又忘了。”
叶婵从怀里掏出绿秞药瓶,里面装的还是压制内息的药,她给沈难倒了一小颗,“吃吧,不要再运功了,睡一觉就好了。”
沈难服了药,他像小孩子一样留住叶婵,“师父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
叶婵点了点头,“你的内伤很快就会好的,你的记忆也会回来。”
“往后一切都会好的。”
叶婵吹灭了油灯,她顺势靠在沈难床边,他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叶婵哄人的声音轻轻柔柔,“以后你也会有家,然后有家人。”
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叶婵没有说话了,她心里蓦地多出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第48章 色衰的皮相
故陵原本只是个江南偏僻小城,只因千金堂药庄在此声名远扬,多年来上门求医者不胜其数。
行完官道,马车进了故陵镇。山间小路崎岖难免晃荡。叶婵渐渐从坐着变成了躺着,谢寻安见状摇了摇头,好在车内的空间足够大,他顺手找出软枕给她垫着头。
他们此次归家匆忙,日暮时休息日出便要接着赶路,这一路舟车劳顿,七宝有时也不理解,少堂主这么急着回去干嘛。
马车驶出林子,一座古拙的药庄从眼前的薄雾中浮现出来。沿路有鸟雀在枝上扑腾着翅膀,虫鸣声也显得微弱,庄内有清泉自山中来。
“到了——”七宝喊了一声,昏昏欲睡的沈难猛地一抖,差点从车辕上滚了下去。
车厢内谢寻安揉了揉太阳穴,他起身拍了拍叶婵的肩头,叶婵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谢寻安缓缓下了车。
她转身推开窗牖,从车里探出了半个头查看。浅浅的阳光从半开的格窗投射进来,山间雾气重,青砖绿瓦也灰蒙蒙的。
沈难怔怔的站在原地,叶婵下车走到了他身边,她抬头望着与古树齐高的飞檐翘角,不觉有些惘然。
千金堂的药庄蕴籍风流,相比之下.....叶婵匆匆瞥了一眼不可一世的谢寻安。她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山外谷一脉怕是要断在自己这个不肖子孙手里了。
七宝丢开马鞭伸了伸懒腰,他舒了一口浊气,“总算是回家了。”
谢寻安垂眸理了理衣袍,“进去吧。”
叶婵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沈难仔细谨慎地跟着师父身后,他拉着叶婵的衣袖说小心。谢寻安不慎听见了,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难一眼。
大门徐徐打开,前头仿佛是什么龙潭虎穴。
侍卫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少堂主,谢寻安微微点头。他走在前面给叶婵引路,药庄是前堂后园的布局,四周环绕着茂密的林木,长夏时依旧清寒幽静。
从前每每入夏谢寻安会变的不爱出门,任凭世人上门寻医问诊,他只喜欢躲家里避暑。
日头已过正午,庄内的人依旧在忙碌。最近藤架上的忍冬开花了,药童刚摘完忍冬准备分炮制成炒药和炭药。七宝解释道:“后山开垦了几亩药田,庄中时常派人去照料,等成熟便会将生药炮制成熟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