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君十二年(79)
是埋得太深了,还是初六根本就不是在屋子里被烧死的?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转身看着一大片黑色土地,不知从何寻起。
茫然之际,冥冥中有一种声音,或者说是一股力量,指引着她往某个地方而去。
一无所获地从棚户区走出来,有几个衣着完好却与她一样脏乱的小孩正凑在一起玩得开心,看见她怪声怪气地大叫:
“有没被黑白无常勾走的鬼魂逃出来了!”
“黑不溜秋的,一看就是恶鬼!”
“快跑快跑,我听说被烧死的鬼怨气极强!”
他们嬉皮笑脸地喊着这些话,显然是把棚户区的灾难当成了饭后谈资。
莫祈君盯着他们,慢慢走到他们跟前,见他们得意洋洋地朝她看回来,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嘴巴仍旧不断嘀咕,边嘀咕还要边笑。
她也不废话,提起匕首就朝着身上来了一刀。
窃窃私语登地止住了,几个小孩目瞪口呆在原地,她面无表情抽出刀,又接连往身上捅了几个洞,液体从竖着的洞口洇出,就像是身上长满了血色的眼睛。
脏乱的小孩们何曾见过这般恐怖的画面,一个个吓得小脸煞白,腿软地抱在一起,跑也跑不动,叫也叫不出声,被推到最前面的那个直接吓晕过去了。
还清醒的孩子终于绷不住大哭起来,哆哆嗦嗦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女鬼姐姐,求求你别杀我们!”
“记住,日后谁再敢说类似的话,所有刀伤就就原封不动地落在谁身上。”她冷冰冰地逡巡过每一张脸,听见老实的回答后,缓慢从他们身边经过,走的时候脚步拖在地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擦干净匕首上的血,她来到棚户区不远的一处河边,河水依旧是向着下游涌动,里头的鱼儿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灵活摆着尾巴随波逐流。
河岸尽头的石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石头旁边的那块地长了很多杂草,莫祈君割掉杂草,找准角度以匕首捅入土壤,发力撬开小小一处土堆。
这里的土块被自然供养,比烧过的地方坚硬得多,她咬着牙,顺着那个突破口一下一下奋力刨土,闷顿的动静声声相连,土坑的范围逐渐扩大,好半晌,终于在深层露出了盒子的一个角。
她与初六有过一个约定。
具体是哪一年约好的,记忆已经模糊,只记得那个时候,双方都取出一件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信物,埋在一起,说好等到长大了再取出来,当作一个念想。
这件事当然不会忘记,只是她害怕睹物思人,才没有先来这儿。
莫祈君如法炮制地继续用力,把整个小木盒子挖出来了,见盒子上的锁还在,她安心下来——说是锁,其实不过儿时随便拿的几根红绳,绕成圈把木盒上下连起来了。
这个结是初六教给她的,一种很独特的活结,看似繁复只能用刀割断,其实真正的结芯要从底下往上看,再用反手打结的
手法辅助,就能解开。
她不继续寻找骸骨,反而来此处回顾约定,因为她明白过来,“人”都找不到了,这里面的东西也许就成了他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她想把这些拿在手里,用他生前的气息,去感受他的“存在”。
这个想法当然很荒谬,不过是从前养的小金鱼死后,初六安慰她的一种说法罢了。
做好了自欺欺人的准备,可打开盒子的时候,她却愣住了。
原本这里面放着属于她的木簪子,缠绕着属于他的一条发带,然而此时此刻,她只看到一条孤零零的发带,并存的发簪却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她指节发力,有下几乎听到了声响,一片空白的木楞脑袋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初六的尸骨不在棚户区,有没有可能,其实根本就没有尸骨?
即便寻找不到也许是找得不够细致,即便所有人都在传言难民窟无人生还,她的这个想法却愈演愈烈。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只有他们俩会当作秘密基地,只有他们俩会把认为最珍贵的东西埋藏在这里,哪怕真的有外人心血来潮要挖开此处,也不会只取走一根簪子,一定是把整个盒子都取走才符合逻辑。
更何况,这盒子上面的红结,她所知晓会打的,只有初六。
最重要的是,除了初六,没人会原封不动地把结扣解开取物,又重新系上。
正确的做法是——割断。
显而易见,只是取走属于她的簪子,是初六的刻意为之。
他在等着他们相互拿出对方物品相认的那一天。
感到想法接近事实,莫祈君压下心头的撼动,取出发带塞进衣领中,又合上木盒抱在怀中,这一系列动作进行时,她的手不断颤抖,堪比拄拐的老态龙钟,她甚至不明白这个瞬间是高兴更多还是震惊更多,脑袋像被混成了一团浆糊,把所有能表现出的情绪统统裹挟在一起,分不出什么是什么。
她的问题太多了。
初六既然逃出了火海,又为何要离开潭陵?是为了去找她?还是不得不远走他乡?
初六既然留下信物,又为何不多留一点更有用的信息?是不知道该留什么?还是无法做到?
这些成因自成矛盾,再加上“初六没有死”占据了整个脑子,当下她完全无法像往日般冷静地厘清思绪。
凌乱的风不断吹来,与不停的水流声一样很是吵闹,莫祈君起身往来路去,冤家路窄又碰上那几个小孩子,他们擦着鼻涕红着眼睛准备回家,瞧见她后半条命都吓没了,拔腿就要跑,怎奈小孩子腿短,落在最后面两个被她揪住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