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土地(51)
齐观懒得解释,多吉不想解释,两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听着祝福和音乐慢慢舞动。
五颜六色的移动射灯打在齐观的裙子上,连她也变成了彩色的。
多吉第一次见齐观对生活本身产生兴趣,以为她对生命的看法有了改观,便又提起了那个建议。
“如果你做了基因改造,也许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去消除遗憾。”
齐观将头埋进多吉的胸口,没有勇气抬头看他。
“多吉,你知道的,即使身边有你,即使在这片土地上还有残存的美好,我依旧不想停留太久。如果我有的选,我什至不愿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矛盾,为未能体会的美好恐惧死亡的同时,又渴望死亡早一点来临,好结束自己无趣又无望的一生。
而这是多吉今晚第二次体会希望破灭的滋味,明明怀里是满的,心却是空的。
他能感受到,他怀里的枕边人总是睡不踏实,有时在临醒来前还不时抽搐两下。
也许当时他应该坚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的。
“好,那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你要做什么。”多吉贴在齐观耳边轻声说。
愧疚感涌上齐观的心头,她离开多吉的怀抱,去吧台点了几杯酒。
她也不知道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都代表着什么,她只想用辛辣浑浊的液体浇灭酸涩复杂的情绪。
然而她的酒量却出乎意料得好,好像那些液体还没有来得及起作用,就从她的身体里挥发了出去。
齐观渐渐觉得无趣起来,这和她想象中今晚的样子大相径庭,便一言不发地拉着多吉离开了舞厅。
回到了家里,多吉坚持喝完酒不能洗澡,尽管齐观并没有觉得她有多醉。
他帮她用热水擦了身上,又把她抱回床上,自己则去洗熨齐观那条在舞厅有些踩脏了的白裙子。
等到他洗漱结束躺到床上,齐观已经快睡着了。
他轻轻揉搓她的耳垂与脖颈,将吻落在她睫毛上,准备像平常一样拥她入眠。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齐观突然鼻头一酸,“为什么会这么爱我呢?”
多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见钟情吗?这样的回答未免有些俗套了。
多吉记得她刚来到他所在的班级,对所有人都有些冷淡,对他也是。
但她有一双温柔甚至带有些许怜悯的眼睛,他想知道那双眼睛里是否会有其他的情感。
“因为我想得到你的爱。”
多吉拢了拢齐观额前的碎发,他知道齐观对生命的看法才是安塔岛上的主流观点,于是人们更热衷于鲜花般的爱情,花期虽短但足够鲜活。这朵花开败了就抛诸脑后,撒下另一把种子就好,任其自由生长,再采一朵花丛中最鲜艳的。
可多吉却心怀希望,于是他种下了一棵树,日复一日小心呵护,认真浇水施肥。他等着他的树长高、抽枝,长出嫩绿的新芽。
“今晚,我的树结果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她却懂了。
“再给我唱一遍那首歌好吗?那首你在山坡上给我唱过的。”齐观的声音有些颤抖。
多吉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吟浅唱。
“这里的山很高,云很低。
白云静静从山前到山后。
幽幽的山谷,奔跑着我的爱人。
高高的山上,沉睡着我的爱人。 ”
第28章
离岛两公里的海面上,飞船发射台已经正式开始搭建。作业的船只日常来往于军港码头和发射台之间,将地下仓库中制作好的零部件运到海上去组装。
昨晚,全岛的居民都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所有人都可以在未来的一个月内申请登上飞船,申请链接关闭后将对申请者进行选拔,选拔后则是为期半年的模拟舱训练。
短信的结尾用醒目的红字提醒着所有居民:飞船航行总程为五十年,请谨慎选择报名。
一整天过去,只有寥寥几条报名信息发送到了秘书处的统计网站里。绝大多数人都对看似奇幻实则坐牢的太空之旅并不感兴趣,报名信息几乎全部来自航空航天方向的研究员和在岛上活够了的、久病缠身的老年人。当然,也有特例。
齐观看了一眼挂钟,薛洋洋每周一节的语言训练课正是下课的时间,她见没什么要处理的工作,下了班便早早动身去往康复中心。
这里的患者精神和身体各有各的残缺,但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们对生活仍抱有热忱。
齐观路过自由训练区,瞥见杰佛森一身白T白短裤,在跑步机上小步慢跑,便推开玻璃门走了过去。
她也不清楚杰佛森现在是怎样的心态,朝杰佛森挥手时略显拘谨,“嗨。”
杰佛森有些意外地看向身侧的齐观,他按下暂停键,缓步走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他问。
“来接之前和我一起被怪物袭击的孩子。语言训练课效果还不错,就给她一直报着了。”
杰佛森稍微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没想到你还在一直照顾她。”
“嗯,她现在恢复得挺好的,已经能说简单的句子了。”齐观说得诚恳,希望薛洋洋的经历能给杰佛森打打气,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脊椎……适应得还好吗?”
“不用问得那么小心。”杰佛森走下完全停止的跑步器,语气倒是轻松,“偶尔会反应慢一点,倒是没什么大影响。”
齐观看到杰佛森手肘和膝盖周围有深深浅浅的淤青,便知道事实应该不是他表现的那样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