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狐狸(6)
王元妦睁开眼睛,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她的胸腔剧烈起伏,盯着那人背影片刻,终于再也忍不住抓起软枕砸过去:“登徒子!”
软枕在半空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住。她眼中笑意在月色下格外明亮:“娘子这是要给我送枕头?那为夫却之不恭了。”
她瞪着他,又一把抢回枕头,气哼哼地再次躺下,不过却听见身后有响动,一副温热的身躯突然从塌头贴上来,隔着薄薄的寝衣,是那人清晰的轮廓。
她再次僵住了,可是手却被握住了,十指相扣按在被面上。王元妦的心怦怦乱跳,感觉他下颌已经轻轻抵在自己发顶,磨蹭了两下。
“睡吧。”
他呼吸拂过她耳畔,“说了不碰你,就只是想牵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却又突然说了一句话:“娘子,今晚怕是不安静。”
王元妦不太明白,可是总觉得这话里似藏着什么,但眼皮沉得厉害,终究抵不过倦意,沉沉地坠入了梦乡。
夜半时分,一阵寒意突然将她从梦中拽出,她本能地蜷缩进锦被深处,却在朦胧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轻轻掖着她的被角,动作迟缓而细致,像是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她以为是江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月光透过窗棂,竟*然在床前投下一道诡异的剪影。一个只有二指厚的老妇人侧影正在月光下缓缓直起,能清晰看见鹰钩鼻的剪影、凹陷的眼窝轮廓,以及干瘪嘴唇。
这竟然是一个皮影人!
王元妦瞬间瞪大双眼,
她又看到了这些东西!!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久到她几乎要忘记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
从记事起,她就能看见这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在墙角游走的黑影,镜中一闪而过的面孔,还有此刻正在她床前活动的皮影人。它们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她想要像是之前一样假装看不见,想要若无其事地转头,甚至说服自己那只是幻觉。可此刻,老妇人干枯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床幔。
“夜寒露重,小姐盖好被子。”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沙哑的嗓音,她的手臂像被无形的竹签挑着,抬起的时候,关节处发出干牛皮摩擦的声响。在月光下僵硬地开合,做出盖被子的动作。
王元妦本能求助般地转头看向床榻另一侧,江焠不知何时也醒了,正斜倚在床栏上,素白寝衣的领口松散地敞着,那双如墨的眸子半阖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王元妦瞬间意识到了他一样可以看见,声音有些抖,身子本能地往江焠怀里靠了靠:“你是不是也看到了?这是什么东西?!”
第5章
江焠顺势一揽,将王元妦的身子拥入怀中,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摩挲:“莫怕,有我在。”
他说罢,懒散地支起身子,直接赤足踏在青砖地上。月光描摹着他修长的身形,勾勒出淡淡的影子。
他行至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执起了案上那只茶盏,忽然看见他手腕一翻,盏中清茶泼洒过去。
茶水瞬间泼溅开来,在皮影人身上晕染出了一片水痕。那水渍渐渐舒展,竟化作层层叠叠的花瓣,皮影人竟然不在动了。
“怎么回事?”王元妦愣了一瞬,连忙追问。
“断了它的灵脉而已。”江焠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你这继母备的院子,倒是老到连精怪都养出来了,不过嘛,没什么恶意。”
此时那皮影人已重新缩成巴掌大小,软塌塌地伏在地面上,又变回了普通的皮影。
王元妦心跳还未平复。她看向江焠,深吸一口气:“你……你到底是谁?”
江焠转过身,唇角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他走回床边,俯身靠近她:“我当然是你的夫君啊。”
*
御史府内,此时主母李氏正随手拨弄着一只茶盏,她似乎有些心烦意乱,突然将茶盏重重的砸在了桌案上。
很快,府里的管家走了进来,垂手站定,恭恭敬敬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李氏眯起眼,冷笑一声:“我思来想去,元娘的婚事是我一手促成的,别给我惹出什么乱子才好,况且过两天就是归宁的日子了,老爷特意要宴请贵客,最好别让她回来丢人现眼。”
“夫人是否要派个人去盯着?”管家会意,上前半步低声道。
“嗯,先找人探探风声,再派个得力婆子去敲打一番。这样吧,你先把赵三叫过来。”
管家随即应声退下,很快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了进来,模样三十来岁,穿着件灰色短打,正是府里干粗活的杂役,眼神倒是精明的很。
“三儿,明天去大小姐院里盯着,若她和姑爷,若有半点不对劲……”李氏截住了话头,意味深长地敲了敲桌子。
“小的明白,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回来禀报夫人。保管连他们喘了几口气都数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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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等到王元妦睁开眼睛,已经天亮了,她听见了院子里喜鹊叽叽喳喳的声音,以及闻到了飘散而来的桂花香气。
她下意识地偏头,就发现江焠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连被褥都被叠得整整齐齐,只剩她这边还凌乱着。
梳洗完毕推开窗棂,就看见江焠此时正站在院中一株桂花树下,他执着一柄素白茶壶,衣袖半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沸水注入茶盏,腾起袅袅白雾,模糊了他舒展的眉目。
这破落小院经他这么一站,倒显出几分文人雅舍的意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