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徒,放开为师后颈!(16)
谢府私库彻底搬空了。
十余架马车载着沉甸甸的银两,蜿蜒在县城狭窄逼仄的巷道,见头不见尾。
彼时封璘听完奏报,冷哼道:“姓谢的手脚倒快,吩咐下去,捡块宽敞的海滩,将装银子的马车都赶过去,召告钦安军民,本王要公开清点赃银。”
迟笑愚问:“那谢愔呢?”
封璘眸底映着叶尖寒霜,“本王亲口说过,交出银两不杀,又岂能食言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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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王言出必行,他不杀谢愔,反而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河滩,再客客气气地为他赐座。当着白花花的银两,都是谢愔这些年搜刮下来的民脂民膏。
而遭他多年鱼肉的苦主,见了告示倾城而出,现下正乌压压地站满整片海滩。无人说话,汹涌海风中只听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谢愔不敢直视这些人的眼睛,他们奉他为父母官,可他却从自己的子民身上饮生血、食生肉。感受到那一道道出离愤怒的目光,他平生第一次在高台之上,如坐针毡。
“开箱。”
随着封璘一声令下,一个粗衣汉子走上前,谢愔见状魂都飞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胡乱以通敌罪下狱的杨大智。谢愔企图置他于死地,就跟多年前陷害他兄长的手段一样。
“箱一,庆元四十八年军费,十万两;箱二,庆元五十一年城楼修缮款,四十万两……”
喑哑的嗓音在偌大海滩飘荡,很快覆盖了人群。城门自三年前被倭寇的炮火轰击至今,一直是那副破烂模样,也象征着这座海陲重镇的一蹶不振。
得知真相的人群开始骚动。
“箱二十一,隆康元年,赈济款……百万两。”
轰然一声,人潮人海顿时炸开了锅。
隆康元年,也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年,闵州八县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海啸,沿海数百民居无一幸免。此后三月,仍不时有房屋残骸与难民遗体被浪冲上岸,欲调军队去救援,却是兵甲戋戋自顾都尚且无暇。
人群中爆发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杀了狗官!”
谢愔两股战战,起身欲逃,襕袍却教沉重的官帽椅压住一角,连椅带人摔了个狗吃屎。
“王爷,王爷!”他顾不上被砸的左腿,膝行上前,哀哀道:“您说过不杀我,是您亲口答应的!”
封璘歪着头看他,晾开空空如也的手掌,示意自己什么杀器也没有。
一人呼,万人应,死寂无声的海滩顷刻间掀起潮涌般的声浪。谢愔惊呆了,满面血色迅速褪去,拖着一条断腿不要命地逃。
“鱼肉百姓!死不足惜!”
“狗官拿命来!”
迟笑愚眼看人群围了上来,不少守军甚至从靴筒里抽出了短剑匕首,他忙低声问:“王爷,要拦吗?”
“拦?”封璘手里把玩着百尺镖,漫不经心道:“本王只说不杀他,没说拦着旁人杀他。民心若此也,我奈如何。”
雪芒骤闪,谢愔如狗彘般四肢爬地,在幢幢人影中拼命找寻出路。杨大智冷漠地看着,抬脚跺在他胸口,谢愔被踢得倒仰,吐血不止,
军民手中的匕首短剑甚而菜刀齐齐亮出,上下翻飞,谢愔长长地惨嚎,片刻之后没了动静。
封璘起身面海而立,猎猎海风掀开他额发,露出一双被仇恨浸淫至深的眼。怀缨从他身后转出,望着人潮散尽处那具没有一丝附肉的森森白骨,啸天的尾声里血性与杀性并存。
【作者有话说】
都看到这里辣,吱个声好不好嘛(撒娇打滚ing)
第9章
隆康三年,白露早降,秋令。
钦安县令身死的消息迅速传开,三千里大晏无不感到震骇。身为一方父母官,竟被自己的子民在自己的地盘上,千刀万剐而死,此事漫说庆元隆庆两朝,便是三皇五帝到大晏开国,这也是头一遭。
一时间,此事成了八方九边乡野朝堂共同的谈资。
口舌流淌间,一个传闻不胫而走:谢愔死时浑身血肉殆尽,空余一具白骨。而当天夜里,海面上空乌云四合电光朔朔,本已入秋的时节轰然响起一声炸雷,浓雾散尽,森森白骨顷刻间化成了齑粉。
便有人说,姓谢的横行乡里、荼毒百姓,早已是人神得而诛之。这不,就算他死了老天也要追来一道天谴,生是罚他尸骨无存,难入轮回。
事态发酵至此,谢愔在朝中的同党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追究凶手,更遑论追究当日就在现场,却对一出暴行放任自流的兖王殿下了。
是而,封璘还能悠哉地垂钓。听完朝中那些风声鹤唳的荒诞事,他向上提了提竿。
“桑籍呢,没弹劾本王一个尸位素餐?”
迟笑愚合掌拍晕了一条蚯蚓,说:“他被天谴的传闻吓到,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功夫对付您。要知道,谢愔这些年行得这样稳,多亏了有他这位恩师的保驾护航啊。”
封璘往鱼钩上搭饵,眯眼自海面扫视一圈,视线定在某处,振臂挥竿。
“不过,胡首辅倒是在早朝上提了一嘴,”迟笑愚觑着封璘脸色,踌躇道:“他以为您此举,难逃挟私报复之嫌。”
当朝首辅胡敬斋是庆元年间的老臣了,为人刻板,性子耿介。因其曾与秋千顷有师生之谊,迟笑愚说话时难免顾忌着些。
封璘扬扬眉,不以为意:“老夫子满口仁义道德,看不惯本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去吧,何必理会。”
迟笑愚道:“属下是担心,首辅大人仍在为三年前的事情见怪于您。”
海面无波无澜,鱼漂却猛地一荡,划开粼粼波纹,把正待咬钩的鱼儿都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