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76)
闲着也是闲着,游真也别无选择,便继续往前走,身体轻得几乎要飘起来。
可能是死了,可能是引力失效。
直到某一刻,他使自己骤然停下。
血液飞速上流,指尖只余沉甸甸的麻木,简直像触到高压。
在极黑的死寂中,在这个长廊状的果核中,两边出现了画面和人影。
他看见了……
他自己。
比巨幕更大百倍的画面闪烁着光源,倒映出了游真无数的人生片段。
但他并不是为此而手脚发凉的。
那些画面的边缘叠在一起,像无数幕电影画面被拆成一截一截。
从他出生,他母亲决定独自抚养他那刻开始,最后不堪压力,将他寄养在亲戚家,远离伤心之地后,四五岁以后,所有的记忆都犹如石刻,游真并不需要宇宙帮他再回忆一遍。但就算要播放,播呗,他的人生中,还没有什么无法直视的瞬间——
真的没有吗?
在不受任何世界桎梏的,真正意义上的陌生地带,引力潮汐也无法对此底层产生任何影响。
时间这个人造概念并不存在,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生。
碎片无法被掩盖,也无法被收回。即使被风沙之上的风沙掩埋,存在诞生的一刻即为永恒。
钨丝灯亮起的刹那,十七岁的游真站在恼人的亲戚门口,面前有个挡在他面前,比他低很多的固执圆脑袋。
他对陌生人的闯入不明所以。
不明所以。辗转反侧。
只是不久后,在路过某个学校后,遇到了她和几个同学,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游真休学有一阵了。不过遇到瓶颈时,开始经常坐 47 路,沿途会路过好几所中学,坐公交车横穿整个城市可以散心。他才喜欢的。
尽管这么对自己说,但每十次中,偶尔,那道饱含活力的身影窜上公交车时,他还是觉得,当天的太阳都在闪闪颤动。发光的世界绚丽夺目。
而每次视线偶尔交汇,游真都会镇定地等她在人群中的神色变化——
一次也没有。
高三的,冷漠的,翻脸不认人的,谢逢杉。
发誓永远不理她了。
半个月后,偶然之间,发现江边灯光秀她很爱看。
后来,同办公室的叫他一起出去走走,对自己脊椎好点,他也不会再固执地死在椅子里。跟同僚一起散步的地点变成了江边大桥附近。
人头攒动,遇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有一次,一个兔子的氢气球被塞到他手里。
“送你了啊同学!”
路灯下,她匆匆跑过又回头,光洁的额头饱满,笑意盈盈,冲他高高举起右手臂,为自己唐突的举动解释:“我给我室友买的,她不来啦!”
捏着那粉兔子氢气球的线,游真站在原地沉默。
明明是她突然闯进来的。
莫名其妙,像认识了多久一样。跟着他到公寓,跟着他多事。
现在却又翻脸不认人。
好像一面都没有见过一样。
真是……可恶极了。
只是,可恶归可恶。她因为补课漏掉的那场电子灯光秀,还是让她看上吧。反正巧得很,刚好轮到他们公司、轮到他负责。
虽然这种失误被罚掉两个季度的奖金,但是值得。
再后来,在点开她公开的社交网站研读时,他发现了一件有点奇怪的事。
她经常提到的母亲谢瑜,看起来关系很好,但为什么从十六岁才开始有记录?她明明是个很喜欢记录生活的人,初一初二时期哪一天食堂欠了她鸡腿、给了隔壁男生,都会引得她愤而发博。
十九岁那年,新年前夕,游真去了离本市最近的寺庙。
没有想过会遇到,他在踩上石阶时顿住。
摩肩擦踵的人群中,借着身高优势,他一眼看到了安安静静上香的人。
无数人群从她身边来去,她的白色护耳乖巧地夹在两侧,合掌祈愿。
——恭喜你了,大二体测通过了。
这句话在嘴边,但怎么样没法说出来。
于是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排着队,那天照在松林和寺尖顶的阳光刺目,但是暖和。
在非常暖和,烟熏火燎的寂静中,他听见她离开前小声虔诚地说。
——我想见到她。无论如何。
她转身离开,与他擦身而过。
一阵轻风掀过。
冬日的山风卷着冷冽干爽的气息吹来。他望下去,觉得风像有了形状,她蓝白羽绒服一角、和头顶的浓绿枝头都被吹得摆动起来。而晴朗天地就是这样,一动起来,整个白日都闪得发亮。
十九岁的人,有时分不清风动还是大地颤动,心才跟着发抖。
……
进到新的世界,表率也好,实验也罢,游真一小段记忆被抽走,压进了舱里。
能量舱极度不稳定。
吸取最重要的记忆后,它会反方向处理。
当人与那段记忆重逢时,所有的情感,都会驶向真实想法的背面。
一开始,厌恶与杀意始终掩不住,因为那不是校园轨道中的设定。
游真。
他听到自己的心里付出一句话。
你交付的是什么?
接着,这句话山呼海啸般地倾倒。
将他撕裂。
第38章
-小杉,不要惧怕时间,时间其实不存在。所以其实我们不会分离。
在漆黑无边的茧型长廊里,谢逢杉头一次这么快站起来,压根顾不上这是哪里。
她听见了铭心刻骨的声音。
她并不惧怕黑暗,视觉是有欺骗性质的,她的前队长曾经告诫过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