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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时间的灰度(88)

作者: 安逸 阅读记录

“徐教授,你有信心找到对付这次病毒的方案吗?”赵春画再接再厉。

“我们所有人都会尽力而为。”徐知宜面无表情对着镜头:“信心这种事情,等我研究出了病毒的弱点,你再来问我吧。”

有记者当场就笑了,紧张的气氛得以宣泄。

新闻发布会的第二天,世界卫生组织就像全球发出了警告。各国前往中国的旅行、商务签证全部暂停。

电视、网络、报纸、杂志、微信、facebook……从新闻媒体到社交平台,全都聚焦于这场瘟疫。

与此同时,公共场所全放上了警示标志。

机场、公交站、地铁口、学校、医院门口、大楼入口……都有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测体温、发放口罩、喷洒消□□水。小区里的安民告示、24小时滚动新闻、专家访谈节目,一夜间全冒出来了。

家家户户的窗口传出的都是烧煮白醋的浓烈酸味。

方鸣拎着收拾好的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从小区里经过时,感觉自己就像泡在一个大醋缸子里。

其实,这些普通的消毒杀菌的措施,在如此暴烈的病毒面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能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当晚,他就被调到了上海传染病医院。上海及其周边所有被感染的病人都被转移到了这里。一夜之间,偌大的医院就人满为患。

被派到这里的医护人员都是签了生死状的。有些医生甚至提前就写好了遗书。

人人都知道,也许这就是一次有去无回的生死大冒险。可是看见那些倒下的人,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时,他们又会忘记自身的恐惧,全情投入到抢救之中。

这些倒下的人里有老有少,有新婚夫妇、有初生婴儿、有豆蔻少女、有行业精英、有一家五口、更有很多很多的医护人员……然而此刻,他们的身份都只有同一个:被病毒折磨摧残的地狱囚徒。

第一个晚上,就死了十六个人。

方鸣的小组苦熬了一个通宵,分给他们的九位病人,死了五个,救回四个,这四个暂时进入了平稳期。

看着同样汗流浃背、被病人咳出的污血、痰液喷溅了满身的护士们,方鸣的心紧紧揪着,只觉一股力量顺着脚底快速流失。她们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透过护目镜上干涸的血迹,方鸣看见五个姑娘的脸上全是眼泪,可是眼睛却大大睁着,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是恐惧?悲伤?还是无助?

所有的药物,都只能暂时控制住病人的情况,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急性的内脏衰竭会顷刻间要了人命。如此恐怖的病毒,就活跃在病房里的每一寸空气里,活跃在病人的每个呼吸、每个细胞里。

死亡与医护人员的距离,只隔了薄薄的一层面罩。

尽管刚才在给病人插管、上呼吸机、吸痰、换洗、打针的时候,姑娘们一点都没有犹豫、没有退缩、没想过万一防护罩破裂,她们自己也会被死神掐住。

可是现在,刚刚一交接完,换班的当下,一离开病人的视线,她们就崩溃了。

她们都是在呼吸内科工作了六七年的老护士了。可是一夜之间,在她们手上,同时有这么多生命逝去,还是第一次。

尤其是——其中一个刚刚被她们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女病人,得知自己新婚才五天的丈夫,在她醒来前的半小时,抢救无效永远离开她时,原本已经虚弱到极致的她,忽然如同被恶魔附身,病房里放声尖叫,歇斯底里痛哭,不断挣扎着要爬起来去看他,她不相信,怎么一夕之间,就家破人亡。亲爱的人,已经与她隔了阴阳。

三个护士上阵都按不住她,她疯狂地扯掉呼吸机奋力挣扎,大口的鲜血顺着她的嘴唇喷涌而出,来不及抢救,她就头一歪,抽搐着倒下,骤然停止了呼吸。

那惨烈的画面,令其中一个小护士,当场就瘫在地上。

交完班,从病房出来,层层消毒,反复洗手浸泡消毒液的时候,方鸣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停地颤抖。刚刚有五条生命,从这双手上无声无息地流失了,与这个世界诀别,沉入永恒的无边的黑暗中。他只觉心力憔悴、呆呆看着镜子里,嘴唇发青、眼眶凹陷的自己,恍惚一夜之间,就老了十岁。

方鸣像行尸走肉般,摇晃回自己的宿舍。

这是一个完全隔离于外界的传染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都不能离开这里。相当于,他们也被变相隔离了。只是这隔离一定程度上是自愿的。

一时间,他耳边回荡着那些被强制送到这里隔离的病人的哭叫,他们哀声绝望地捶打房门,要求放他们出去。

人人都怕一进入这里,就再也出不去了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灰紫色天幕上稀稀疏疏的冷淡星光——这样清明的夜空,自己还有命一直一直看下去吗?作为主动请愿来医院救人的医生,他知道肩上的重担,身为医者的使命感,令他不敢退缩。

是的,他怕一犹豫就会害怕。

此刻,精疲力竭地他倒在硬邦邦的单人床板上,灵魂与身体都倦乏极了,可怎么也无法合眼,一闭上眼,那些垂死挣扎的面孔就会出现。

他掏出手机,录了一段音,将所有病人的情况、发病症状、死亡症状和治疗方案、治疗效果都梳理了一遍。然后他将这段录音发送给徐知宜,在录音的最后,他对徐知宜说:“小宜,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我也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勇气,能够一直坚守在这里。但是,请你一定要找到办法,救救这些人,救救我们大家!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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