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293)
贺美娜对于自己到底是派对的理由还是派对的中心并不在意。从宾客名单就能看出张博后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只要一开始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贺,然后在有人热心介绍第一款车应该买什么牌子时诚恳点头表示同意并接下两三张二手车中介卡片,就可以拿着一杯杂果苏打去后院躲一躲清净了。
反正人那么多,不少她一个。
她永远也无法明白为什么外国人热爱派对。现在有多热闹,尖叫,口哨,音乐,热舞,游戏,吉他弹唱——散场时就有多冷清。三三两两的宾客在门口与主人贴面作别,在寂寞中约定下一场派对。送走所有宾客,纪宥霖先回房间去了。张博后没有叫贺美娜帮手,独力将派对装饰厨余垃圾装进袋子,然后拿出去扔掉。
房屋内外是完全地静下来了。万籁俱寂中只有开门声,脚步声,垃圾袋与垃圾桶磕碰摩擦,还有烧水壶沸腾的声音。贺美娜烧了一壶水,给张博后做了一杯热柠檬茶。
他的杯子是Michael送的,象牙白的马克杯,印着他和Michael的合照。
张博后扔完垃圾回来,见有一杯热茶等他,拿起就喝:“谢谢。”
他在厨房的灯下喝着茶。发型因为一晚上的辛苦而乱糟糟的,疏落的顶发软软地塌着。
“应该是我谢谢你的派对。”
“刚才你不在。纪宥霖说他定了下周四的机票回旧金山。”
劳燕分飞,是自然定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是社会规则;星系之间相互加速远离,是宇宙真理。大家都是念过很多年书的聪明人,安慰又有什么意义:“哦。我先回房休息了。你也早点——”
“我对Michael提了辞职。
第74章 鳄鱼的眼泪 05
张博后的科研之路比贺美娜顺遂许多。他高中保送名校,本科毕业后拿全奖来波士顿深造。他的导师Michael Rice早在三十年前就因为药物化学方面的首创性研究获得了终身教职,之后也一直深耕不辍,是该领域的领军人物之一,获得了不少荣誉。彼时的张博士就是在这样一个规模庞大,经费充裕,仪器先进,导师完美,人才济济的顶级实验室里潜心研究酪氨酸激酶抑制剂。即使有很大的peer pressure(同辈压力),也是很甜蜜的,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压力。
对Michael来说,人生到了这个地步,只差一个诺奖头衔便可圆满。若是拿不到,那其他荣誉也味同嚼蜡。
虽说诺贝尔奖保密性极强,但事先总有些风声可能花落谁家。Michael对自己很有信心,不仅因为自己在该领域的地位,也因为他早就获得过诺贝尔奖风向标——拉斯克医学奖。但若是获得过拉奖却折戟诺奖,那将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因此心中又不免忐忑。他妻子是麻省总医院的神经内科专家,见丈夫患得患失,情绪波动得厉害,便强行带他出去旅行散心,留大女儿在家等电话。大女儿一接到委员会电话,立即用卫星电话与母亲联系,告知喜讯。而Michael的一切不适症状也神奇消失。
后来他在采访中这样回顾——
当时我和Michelle正在地中海庆祝四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她提醒我今年的诺贝尔奖差不多这个时候颁发了,让我看看又是哪些蠢货得奖了。我一打开官网,就看到自己的名字和另外两名科学家都在上面。我赶紧告诉她,我获奖了。她说,天哪,Michael,你是天才,我真为你感到骄傲。这是最好的周年礼物。我也送你一份礼物——我当上了神经内科中心主任。我说,亲爱的,太棒了,什么时候的事?她说,大概八年前?
……你说Adam Lehman?哦,我觉得很遗憾,毕竟他和我一起获得了拉斯科医学奖。但我想诺贝尔奖有他们自己的评选机制……
中国人有句古话:多有人锦上添花,少有人雪中送炭。一时间赞美,专访,荣誉,项目,经费,更加朝诺奖得主倾泻而来。张博士在Michael的实验室不算顶尖弟子,但Michael很看重华裔的吃苦耐劳,踏实肯干,任劳任怨,毕业后留下他继续做博后,开出的年薪比当地平均水平高10000美元。
只要和其他同门一样,继续抱紧Michael的大腿,诺奖光环可以庇护他二十年。
而他提出辞职。
“什么时候?”
“三天前。”
“Michael同意了?”
“他很失望。但表示理解。”
“你太冲动了。”
“我——想去加州看看,换个环境。”
贺美娜毫不客气地指出:“你是为了纪宥霖。”
张博后默不作声,自流理台上拿起一把叉子,做了个往胸口插的姿势:“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要诛心。”
“他知道吗?”
“我告诉他了。我不想隐瞒他。”
贺美娜哑然。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他也没说赞不赞成。他只是提醒我每个成年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可是——我想试一试。不试一试,我就去失去这个机会。”
其实命运从来不会因为你试了一试就给你最想要的东西,哪怕你押上了所有。
“什么时候走。”
“下周末。有些手续要办理。”
“机票订好了?”
“我打算开车过去。
“开车过去?”跨越整个美国至少需要五天四夜。
“Michael的建议。他说他没头绪的时候就会去road trip(公路旅行)。他希望我能在路上好好想想,不管开到哪里如果后悔,就赶紧掉头回来,他愿意继续收留我。”
“你会后悔吗。”
张博后垂着眼睛:“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