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294)
“那工作呢。”
“Michael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那边有大学,也有制药公司。”
“工作没定下来,你住哪里呢。”
“我有个高中同学在那边。以前他来波士顿我招待过他。我可以先在他家客厅住一周。”
贺美娜都觉得自己太多嘴:“你总要开口问一问纪宥霖能不能在他公寓挤一挤。”
“他一直与人合租两居室。没有义务收留我。”硅谷房价比波士顿更高不可企,“他计划买一套智能公寓,到时我再找他合租。”
贺美娜慢吞吞道:“你不觉得Michael对你,比纪宥霖对你更有人情味吗?”
张博后苦笑:“目前看来是这样。”
他感慨地环顾四周:“我看了三个月,才决定买这套房子,所有积蓄都砸进去了。现在要走了,只好交给中介处理。你不是一直想定居波士顿吗。或者你想不想买下来?”
贺美娜一愣,摇头:“我暂时没有置业的打算。”
张博后挠了挠头:“我刚到波士顿的时候,住在一位意大利老太太家里。她第一任丈夫是中国人,所以她会说中国话,对中国留学生也非常友善。去年年底她本来接待了一位女学生,但那女孩子来了没两月就结婚搬走了。她现在一个人住——你愿意住过去吗。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走之前一定会安排好。”
“如果我说我就想住在这里呢?”
张博后一愣,道:“你一个人住不怕吗?如果你想继续住在这里也没问题,一切都不用变。”
贺美娜叹了一口气。
“你在别人的事情上这么周全,为什么对待自己的前途却这么冲动。”
张博后不作声。
“你父母知道你的决定吗。”
张博后苦笑:“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不过他们也无所谓我在哪里。他们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只要我按部就班地工作,结婚,生子,可以对其他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退了一步,希望我也退一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是。”
“我父母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只有他们说话的份,没有我反驳的份。你不能指望一个从打压式家庭教育里出来的人突然学会反抗。美娜,其实我很佩服你。有时候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和戚具宁去圣何塞呢?也许你们就不会渐行渐远。”
“我不会抛下所有,只为了爱情。你得先有自我,再去追逐其他。”
“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好女友,好同事。而我每天睁开眼睛,就得先戴上一个虚假的面具。我得先是个好儿子,好同事,好房东,最后才是自己。”
他说:“这次我想自私一次,做自己。”
意大利老太太Martina开一台卡罗拉来接贺美娜。她结过三次婚,第一任丈夫教会了她中国话,第二任丈夫给她留下了一整套英国瓷器,第三任丈夫带她来实现美国梦。前半生的多元文化际遇让她成为了一个住在波士顿郊区,能说流利中国话,有生活情趣,疏朗大方的老太太,但还顽固地保留着意大利的胃口。
贺美娜入住的第一天晚上,Martina用一台面条机,一只小平底锅,自己种的番茄,大蒜和欧芹,做了一顿美味无比的意大利面。
“多吃点。可怜的孩子,你太瘦了。”
她把裹满了番茄酱的意大利面夹进一只蓝洋葱平盘,堆得高高的;擦碎的帕玛森奶酪洒在上面,仿佛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饭后她又端上了浸满朗姆酒的rum babá(一种点心)。第二天是芝士馅的意大利饺子,第三天是肉酱披萨——碳水,酒精,手磨咖啡,松软的床垫,让贺美娜接下来的一周都活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中。
而一路风尘仆仆,到了饭点也就是吃两口汉堡或者三明治,晚上睡汽车旅馆的张博后也终于抵达了旧金山。
贺美娜不知道这一路上他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想过掉头。但无论如何他已经迎向了新生活。
“路上可顺利?”
“还行。就爆了一次胎,走错了两次路。你呢?在Martina那里住得习惯吗。”
“很好。她让我开她的车上下班,偶尔帮忙带点菜。”
“忘了提醒你。我在Martina那住了半年,胖了十斤。”
边明看到刚落车的贺美娜就是这样,拎着沉甸甸的购物袋,对住手机抿嘴笑。她穿简单的长风衣,里面是浅绿色毛线衫,头上戴着一顶绒线帽,就和初春时节一样,蕴藏着无尽的生机。
“贺小姐。”
她经过他身边时,他下意识地趋前,想帮忙拿购物袋。这是肌肉记忆了,以前总是他代劳。而原本会自然地将东西都交给他的贺美娜在闻声抬头时,立刻后退了一步,生硬地躲开。
边明想起戴金丝眼镜的年青人说过的那句话:“……他一出现,你的光就倏地一声,消失了。”
他讪讪地缩回手。
“……您最近好吗。”
贺美娜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直到刚才,都挺好的。”
她自然不认为边明是来叙旧。他居然能找到Martina这里,让贺美娜久违的反胃和眩晕感又回来了。
“戚先生要见您。他在公寓等您。”
不是有人要搬进去?叫她回去干什么?有这个必要吗?
“我和你老板之间没什么可谈。”贺美娜道,“为了避免对彼此观感更差,不再见面比较好。”
她正要进屋,边明又喊住了她。
“戚先生想和您谈谈合同的问题。”
贺美娜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