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爱无恙(687)
因为没有工作受了丈夫半辈子的气:“当时厂里改制嘛,我本来身体也不好,就干脆辞职了……我是想去广州深圳那些地方找工作呀,我要是去了,现在肯定也是个富婆了。他不肯放我走呀!怕我走了不回来。我跟他闹呀,他没办法,说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你,你在家里安心养身体,哪里都不要去……”
因为不生孩子受了婆婆半辈子的气:“……他爸爸妈妈说话我根本听不懂的。我老公讲,你要是和他们处不好,那我们就不回老家算了。所以从结婚第二年开始他都是跟着我在娘家过节。他爸妈死的时候我也没回去。我看不得那个——而且我这辈子和他们说话不超过十句,实在没感情。”
因为神经衰弱受了邻居半辈子的气:“我老公讲,你要是和邻居处不好,那我们就经常出去散散心嘛。所以从结婚第二年开始他都是陪着我去三亚过冬。后来有好几年他项目做得不错,赚了点钱,在那边买了一套公寓。买得不好!离海太近了,一开窗户那腥味没法说……”
“我告诉你啊,那个邻居去年年底也死了……”
虽然已经听过很多遍,但王师傅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化材院常院长的父亲?”
“就是他。所以我经常和我老公说,谁给我气受,谁就会死在我前面。你最好事事都顺着我。他吓死了,他怕呀,他怕他真死了,我再找个有钱的老头子……他今年六十二了,我们两个走出去人家都说像父女……”
她不停地说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恶毒的婆婆,懦弱的丈夫,无德的邻居,不幸的生活和痛苦的她。王师傅仔细地帮她上染发剂,偶尔哦一声作为回应。
“……我掉了一颗爆米花在地上,被它叼走了。”
“我信。我见过。为什么没有写在你的作文里?”
“那时候不知道这种黄嘴鸟叫乌鸫……小心头。”
一对衣着入时的年青男女说着话掀帘进来。王师傅没有抬头:“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男青年因为生得太高,进来时差点撞门框上;他环顾了一周,似是有些感慨:“好的。不着急。”
女青年戴着一顶白色双层毛边的丹宁渔夫帽,一进门就很礼貌地摘下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妈说是乌鸦,但是乌鸦的喙怎么可能是黄色的……”
男青年立刻接上去:“那就不会有‘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了。”
女青年笑着说:“对呀对呀,我也是这样说来着。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也不对。鸦属动物并不全是黑色的。有些乌鸦的羽毛在阳光下会呈现出灰色,银色,蓝紫色等各种金属光泽……”
年青情侣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鸦羽这种话题都能聊得津津有味。
染发的顾客在这一对年青情侣进来时,突然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头发染好了,需要等半个小时再清洗。王师傅利落地清理着座椅,从镜子里仔细看了看刚进来的客人,突然直起身来:“啊……是小安吗?”
危从安有些意外:“王阿姨,您还记得我?”
王阿姨笑道:“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总是丛老师带你来剪头发,每次你都是推一个平头。特别精神。”
危从安笑道:“您记性真好。”
她拿出新的一次性理发围巾还有梳剪,笑道:“来来来,坐下来。今天想怎么剪。”
危从安笑着看向贺美娜:“听她的。”
贺美娜笑道:“稍微把发稍和鬓角修整一下就可以了。他前面的头发都搭到眼睛了。”
王师傅笑道:“好,我知道了。这是你女朋友?”
危从安深深地看了一眼贺美娜,笑道:“是的。这是我女朋友美娜。”
贺美娜甜甜地喊了王阿姨好。王师傅笑道:“小姑娘真漂亮。还在读书吧?”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笑道:“阿姨。我在这里教书。”
王师傅惊讶道:“哇,你是老师啊。看起来年纪很小呀。我听他们说现在格陵大学进人可难了,太厉害了。”
贺美娜笑道:“您别夸我,我这人特别容易飘飘然。还不知道聘期满了之后能不能留下来呢。”
王师傅笑道:“能进来已经说明你很优秀了。”
她又问危从安:“你现在多高?我这个门槛垫过,高一米九二,你刚才进来差点撞到——至少得有一米八五吧?好多年不见,真是长得又高又帅了。你外婆和妈妈她们还好吧?”
危从安笑道:“她们都挺好的。上次吃饭我妈还提起您了。”
他从镜子里看着贺美娜,笑道:“你肯定想不到,我小时候在这里打过工。”
王师傅本来想着他女朋友在场,未必想提起这事,没想到他毫不介意,磊落地说出来了。贺美娜好奇地追问,才知自己男朋友三年级的寒假在这里一边做作业一边帮忙扫头发,赚的钱刚好给外婆买了一双冬鞋。
“我只当他是好玩,小孩子能有什么定力,而且我这里没装暖气,冷得很,扫上两三天估计就不干了,没想到竟然坚持下来了。我记得那双鞋子你外婆穿了很久很久。”王师傅笑道,“他还拿个本子把每天有多少客人,消费金额,客单价都记下来了——一个小孩子比我还会记账呢!”
贺美娜像危从安这么大的时候家境还不错,基本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即使后来家道中落需要打工补贴也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体力活。她知道他和丛老师一起生活时过得很朴素,但没有想到窘迫至此,小小年纪为了给外婆买双鞋,要在理发店里扫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