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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一生(18)

“但现在你可以通过外接设备来修正这个故障,只需要你找到规律,了解自己的体重和代谢,知道胰岛素敏感系数和碳水系数,计算基础胰岛素用量和餐食胰岛素用量。

“这对有些人来说很麻烦,吃东西居然也要做数学题,但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甚至可以说太合适了,不是吗?你对这个规律掌握得越好,你能吃的东西,能去的地方,能做的事就越多。就有点像一个游戏,它很复杂,但也是可以被破解和通关的。”

中二对中二,季元忽然安静,好像还真有点上套了。

宣教其实已经结束,季元妈妈还拉着季元问小辛医生问题,艾慕叫上凌田,一起出了示教室回病房去。

两人经过电梯厅,艾慕又提议:“晒会儿太阳呗。”

那里有一面落地窗,春天的阳光把那个角落照得亮亮堂堂。凌田看着也觉得很舒服,点点头,跟着她走过去。

她们站在光里,抱臂靠着栏杆朝外望。午后最恬淡的时间,十五楼,视野开阔,天很蓝,周围建筑灰色的屋顶起起伏伏。

艾慕靠在栏杆上看着风景,开口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确诊的吗?”

凌田当然摇头,她自问自答地说下去:“奶奶体检发现血糖偏高,我爸给她买了台血糖仪。家里人都觉得新鲜,一个挨一个地测。我也测了,那数字出来,一下就把他们都吓懵了。”

她自己说笑了,而后继续慢慢往下讲:“那时候十二岁,青春期跟一型糖尿病撞在一起,是一个很糟糕的组合。不肯完全听父母的话,又不够成熟到对自己负责任。本来就是激素乱飙的年纪,血糖难控得要命,有时候莫名其妙飘上去,我爸妈怀疑我偷偷乱吃东西,我觉得冤枉,反而自暴自弃,让他们看看真的乱吃东西血糖会怎么样……”

凌田也靠着栏杆,看着风景听,其实是有点意外的,艾慕突然这样主动,说了这么多话。但她隐隐能猜到她的意思,只是静静听下去。

艾慕继续说:“那几年真是过得乱七八糟,一直到过了十四岁,儿科不能看了,转到 A 医附。那时候这里有个专门做青少年糖尿病研究的顾医生,找她看病的很多都是十几岁的小孩。她很喜欢对患者说,这是一个很有可能在我们有生之年被攻克的疾病,还喜欢问他们以后大学考什么专业,想不想学医?虽然治疗方案还是那样,但我还真被她鼓舞起来,看了很多相关的书,自己用本子记血糖、饮食、运动,一点点找规律,还写过一篇作文,题目叫作《糖尿病教会了我》,得了高分。”

艾慕站在那儿开始朗诵:“我是一个一型糖尿病患者,这个疾病从我十二岁起就陪伴着我,让我在很小的年纪就体会到了生命的有限、健康的重要,明白要珍惜当下,也让我早早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一生要如何度过才有意义,答案只有一个,我将来要去做白衣天使,战胜这个疾病,帮助别人也帮助自己!”

凌田听出她语气里的自嘲,问:“所以后来你学了什么专业?”

艾慕说:“会计。”

她笑了笑,而后解释,“一个是因为分不够学医,得了这个病,很多时候你想努力都没办法努力,身体拖后腿。另一个也是因为很多志愿根本不敢填,怕体检通不过,虽然一般学校没有明文规定说不招有糖尿病的,但谁敢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呢?

“后来上了大学,开始住校,那四年也过得乱七八糟。有时候觉得自己一定得好好的,有时候又彻底摆烂了,别人的青春这么精彩,凭什么我不行?甚至自己骗自己,就当没这个病,不测血糖,不打针,吃吃喝喝真快乐。”

“后来呢?”凌田忽然也有这样的企图,也许,只是也许,奇迹会发生,不测,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好了。

艾慕打碎她的幻想,公布结果:“酮症酸中毒了呗。住院的时候查眼底,发现病变,又去眼科做手术。医生说我还算幸运的,这么作,眼睛还能治回来,肾也还没出问题。”

尽管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凌田还是听得替她担心,问:“还是那个顾医生?”

艾慕摇摇头,说:“我只在她那儿看了很短一段时间,她早几年就出国进修去了,后来看的是单峰。”

凌田:“……”

艾慕看她表情,笑了。

凌田也秒懂,总算找到合适的对象,把自己初诊的经历全说了。

艾慕听得更加笑起来,说:“哈哈他也让你去看 600 号……“

凌田抓住了“也”这个关键字,赶紧问:“他还让别人去看 600 号了?”

艾慕说:“对啊,我有次去门诊看病,正好撞上病人跟他吵架,一个女的月经不调想查下激素,他让人退号去妇科。其实事情到这里两边都有道理,但那女的已经排了一个多小时,说话有点急了。他开口就让人去 600 号,说你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心理问题。”

凌田不知该叹气还是笑,但还真有点被安慰到。

艾慕又说:“其实,内分泌科专看一型的医生很少的,一个是因为患者的数量确实少,得糖尿病的人里面 90%是二型。另一个理由更现实,一型的研究不容易出成果,它好像就是个华山一条路的病,打针打一辈子。不像二型,患者多,能做的课题也多,减重,改善性生活……”

凌田立刻想到单峰那张易拉宝,回头朝那里望了眼。

艾慕跟着看过去,会意道:“听说是这里创收最好的门诊。”

凌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