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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一生(26)

既然已经撕破了,那就统统撕掉吧,她又一次地想。宣泄?冲动?或者自我惩罚?究竟出于何种心态,她仍旧不知道。

看着群里不断出现的新信息,她一一回复,表现得积极又轻松。

唐思奇发来私信问她:【田田,你还好吗?】

凌田回:【反正都知道了,还是我自己说一下吧。】

唐思奇:【嗯,也对,加油!】

凌田回了个开开心心的表情图,只有自己知道此刻心跳得有多快,呼吸有多浅促。

那一波信息发完,她呆呆坐在床上,脑中一片混乱。

起初自我安慰,算了,血糖飘成这样,射月那份工作本来就不可能的。但转念还是觉得自己好蠢啊,为什么会信任宋柯,约他来医院见面,还把病情告诉他?可就算不告诉他,他也会瞎猜她得了绝症,到处去说吧?只是说就说了,今天又打电话过去试图跟他理论,实在是自取其辱……

天渐渐黑下来,她仍旧在帘子后面躺着胡思乱想,眼睛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直到夜幕四合,繁灯亮起。

辛勤就是这时候过来看她的,站在床边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田转头过来,怔了怔才回神,答:“还行。”

辛勤又问:“你爸妈今天没过来?”

凌田说:“他们都有事。”

辛勤看了看输液的袋子,说:“到睡前应该能挂完拿掉了……”

又低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速写本,说:“你会画画啊?”

凌田说:“嗯。”

多少觉得他有点没话找话,又或者是在犹豫另一些话应不应该说。

果然,他静了静,继续道:“情绪也是会影响血糖的。”

她猜他一定听到了她在楼梯间里吼什么,跟人掰扯是谁先提的分手。

她觉得自己蠢透了,掩饰着情绪,问:“这科学吗?”

所幸,辛勤没提别的,只是给她解释:“害怕、激动、紧张、生气,都会让身体进入战斗状态,肾上腺素加倍分泌,皮质醇水平变高,肝糖原的释放增加,血糖就会升高。”

凌田自嘲笑了声,又问:“所以就连生气都不能生了?”

辛勤也没说行或者不行,只是道:“人体就是这么复杂,像一个星球,气温,洋流,太阳黑子,甚至蝴蝶扇动翅膀,都可能引起一场风暴。”

别人口中的内分泌失调,到了他这儿,写上散文诗了,凌田觉得他真的好热爱他的工作。

“那怎么做可以不生气?”她问,自以为给他出了个难题。

但辛勤还是给了她答案:“冥想。”

他的声音很舒服,让人平静:“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感受空气进入,充盈肺叶,然后离开鼻腔。从头顶开始,逐渐放松身体的每个部分,直到脚趾。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如果走神了,就把自己轻轻拉回来,不要责备自己。”

“好。”凌田说,然后闭上眼睛,开始责备自己。

第12章

再睁开眼睛,辛勤已经走了。

手机在床头震动,凌田拿过来看,是艾慕发微信问她:【你还好吧?】

她回了个表情图,看起来还是开开心心的。

晚上九点,护士过来又测了一次血糖,数值终于降到 13.9 以下,这才停了输液,给她打上长效。

凌田存心等到拔了针头之后,才跟爸妈视频。三个人,三个地方,开了三个窗口,在线会议似的,聊得也挺开心。

再晚些,病房熄了灯,只余走廊漫进来的一点亮,她放低了床板睡下去,在黑暗里躺了很久,最后用上辛勤教她的方法,终于睡着了。

但迷糊睡到半夜,她因为一个噩梦惊醒,再难入眠。

隔着床帘,传来 1543 床汤阿姨的呼噜声,她就在那声音里想着过去的一周。残留的梦境可以被赶走,真实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却无法逆转。

进医院以来的第一次,她蜷身对着窗口哭起来,脸埋进枕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无声流着眼泪,鼻子还是堵了。到后来实在透不过气,又怕吵了同屋另两个人,她只能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拿了一大包抽纸,趿上拖鞋,走出病房,躲进楼梯间。

开门关门发出声音,感应灯亮起。

她在这昏暗的光里看自己,臂弯挂水的针眼没好好按压,青了一片,指尖满是测毛糖留下的点点伤口,结了细小的暗红色血痂。

感应灯又暗了,楼道陷入黑暗,反倒是窗外月光晕染的夜空更亮一些,像一副乔治亚·欧姬芙的画。

远近几座办公楼里仍旧有灯火通明的楼层,居民区只余零星亮灯的窗口,路上偶尔一辆车经过,三两晚归的路人匆匆而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有地方要去。

世界缜密地运行,哪怕她不在其中。

她倚窗站着,把那包纸巾放在栏杆上,抽一张擦掉眼泪,哭一会儿,再抽一张。后来站累了,干脆挨着落地窗在楼梯台阶上坐下,埋头在膝盖上继续哭,继续抽纸擦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门被推开,灯又亮了,辛勤的声音在门口说:“我想人怎么没……不见了,吓我一跳……”

凌田摆烂了,既不意外,也不想站起来,只是解释:“隔壁床打呼噜,我睡不着。”

辛勤居然也没催她,甚至走到她旁边坐下。

凌田这下尴尬了,低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成什么鬼样子,所幸感应灯又暗下来,把她藏好了。

周围只剩些微月光,混杂着城市零落的灯火。

辛勤在这半明半寐里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生病的确考验感情,这种事,我们在医院工作看得挺多的。但是,二十岁就能知道某个人不值得你跟他在一起,比四十岁、六十岁的时候才发现好多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