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当然有,但是她可以去吗?凌田想。
她还没把话说出来,他就像是看出她的意思,又或者早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继续说:“宣教的时候就讲过的,只要胰岛素匹配得好,一型没有绝对不能吃的食物,只是一个量和频次的问题,按照正常人健康饮食的标准来就足够了。一周外食一次,哪怕对健身减重的人来说都是可以的。而且,这就是戴了动态的意义。每个人对不同食物的反应都不一样,不断尝试一些新的食物,看看血糖变化怎么样,慢慢地就能发现越来越多适合自己吃的东西。”
虽然还是像 AI 上课,但这课凌田喜欢听。
“倒还真有一家,我一直想去。”她把店名告诉辛勤。
那是家酒吧小馆,开在射月公司附近。她去年刚开始实习的时候跟同事一起去过一次,很喜欢。后来拼命加班,身体不舒服,就没什么出去吃饭的心思了。只记得花园巨美,价钱也不贵。
辛勤查了下路线,说:“行啊,我们就去那里。”
所以这是约会吗?是约会吗?是约会吗?凌田已在脑中飞速计划,穿什么衣服,化不化妆,配哪双鞋。
“你去楼下等我一下好吗?”她问。
辛勤大概也猜到她要干什么,笑说:“好。”
凌田送他出了门,迅速回到房间里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套上照镜子又觉得是不是过了点?脱下来换 T 恤和牛仔裤,想到辛勤今天的打扮,豁出去了,还是穿了那条裙子,踩上小红鞋出门。
她跑到楼下,推开楼门。辛勤正站在路边等她,听到声音转头过来看见她,脸上是那样一种表情,好像她点亮了他的眼睛。然后他的反应也点亮了她,她好久没这么快乐了。
他们打了辆车过去,工作日晚上店里人不多,初夏夜的花园比她记忆里还要美。
两人坐下点了菜,辛勤现给她算剂量,说:“你一般餐一高,餐二就降下来了,但外面餐厅吃饭比较油腻,要注意后升。另外,碳水还是要吃够,防止餐一餐二低血糖。酒最好还是别喝,酒精抑制肝糖原释放,也容易先低后高。以后要是用泵就更方便了……”
她知道都是很有用的常识,但不免还是觉得扫兴。哪怕就一天,或者就一个晚上,让她忘了这件事吧。
当然,等着上菜的功夫,她还是得去洗手间打针。她知道有些患者出去吃饭就在座位上打针,但她还是过不了这一关。而且真要这么做,连衣裙也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哪怕是在厕所的隔间里,她还是手忙脚乱,一手拿着无针注射器,另一只手拿着酒精棉片,裙摆卷到肚子上面,打个结吧,怕皱了,只好用下巴夹住。消毒,注射,按压,真想给自己点一首《我们都在用力地活着》。
可打完针出来,仍旧是一顿愉快的晚餐。食物好吃,音乐她喜欢,这是个最适合坐露天位子的季节,柔柔夜风吹来茉莉和香樟新叶的气味,萤萤亮起来的风灯摇摇曳曳。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话题,比如《星际穿越》到底是不是爱拯救世界,比如 AI 觉醒了是会像《终结者》那样发动审判日攻击,还是像《她》那样与人类温柔道别之后彻底出走,比如要是到了世界末日,会选择艰难求生还是成为数字生命。她有种找到同类的感觉,辛勤和她一样,都是宁愿选择艰难求生,觉得数字生命很可怕的人。
吃完饭,他们出了餐馆,在那个购物中心的户外区域走了走。辛勤让她看自己的血糖曲线,竟然真的还可以,她第一次真正承认手动挡的可行性,却也又一次地想,能不能就一天,或者就一个晚上,让她忘了这件事吧。
另外,她的小红鞋也在磨她的脚,她停下看了看,跟腱那里已经破了皮。
“我好久没光脚穿皮鞋了……”她有点狼狈地说。
辛勤看到前面刚好有一家便利店,说:“你就站这里别动了,我去买创可贴。”
凌田说:“谢谢。”
他没说不用谢,只是笑,快走几步进了便利店。
凌田认得这家店,射月的办公室就在楼上,她过去经常在这里买盒饭和零食。有一阵没来了,却还是觉得熟悉。
自从得病之后,她做过好几次莫名其妙的梦,梦到自己又回来了,而且是已经上楼进了办公室。同事惊讶地看着她说,凌田,你怎么又来了?她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她曾经并不喜欢这份工作,只觉自己是一个庞大机构里的底层螺丝钉,无论往上看,还是往前看,都漫漫看不到尽头。可一旦完全失去了存在于其中的机会,还是会让她有一种惴惴不安的孤独感。
然后,她就看见了宋柯,跟几个同事在一起,穿着差不多的衣服,脖子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工牌,正站在前面一个吸烟点抽烟聊天。
“凌田?”宋柯也看到她了,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表情走过来。
凌田当然还记得那通自取其辱的通话,心跳快起来,脸上却云淡风轻,说:“跟朋友出来吃饭,正好路过这里,买点东西。”她抬手指指刚好从便利店里走出来的辛勤。
宋柯转头看看辛勤,又看着她,说:“你……身体好了?”
凌田笑了下,说:“出院都两个多月了。”
“凌田……”辛勤走近。
凌田便对宋柯道:“我朋友来了,走啦。”
她顾不上脚上的伤口,小跑几步过去,拉住辛勤的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