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一程(4)
20多个小时连轴转,关尔阖上眼浅眠。
眼前的黑幕像一张大网,疲惫的身体像是一团吸满了海水的海绵,沉甸甸拽着她往地心处坠去。
还未坠至深处,【咔哒】一声,有人坐进了驾驶座。
出于礼貌,关尔抬起沉重的鸦羽,一句‘辛苦您’还没出口。就见程屿那张如狼毫挥就的侧脸猝然映入眼帘,刹那她无言垂目。
这人又裹上了那层疏离冷漠的硬邦邦外壳。
他怎么,上了自己这辆车?
关尔想不通。
车内流淌的风止息,沉闷黏重的空气像是冻在一块透明的果冻里,关尔觉得自己有些动弹不得。
车子启动,引擎声一起带动车内空气流动。关尔下意识呼出一口气,状似云淡风轻开了个头,“挺巧,没想到在这见到你。”
程屿刚才客套的笑早已消失不见,此刻浑身弥漫着明显的疏远。
他专注看着前车,没回她的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安全带。”
关尔愣了下,连忙把安全带给扣上。
久别重逢未必是好事,就比如现在,关尔发现自己要找个客套但又不唐突的话题都难。只是,这人为什么选择跟自己同一车?
车内的风若有似无传递着程屿的体温和气息,她对程屿太过熟悉,熟悉到经过五年之久,这人的存在依旧能让她的身体,条件反射立刻松懈下来。
程屿的车开得很稳,稳到关尔感觉自己只是窝在S市那栋白色别墅后院的摇椅里,抱着看累的画本浅眠。
那时候关一越还没那么有权有势,江辞镜嫁给他不久,新婚燕尔。关一越拿着江辞镜从母家带来的嫁妆创业,后来生意越大越大,穷小子也终于在江家熬出了头。
关尔出生的那年,关一越特地买了一栋别墅,名为镜园,还在后院挖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关尔在那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关一越那时年轻、英俊、有能力、肯吃苦,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嘲笑他是凤凰男。在他人眼中,关一越和江辞镜是一对人人艳羡的佳偶。只不过后来——
关尔睡得并不安稳,一直紧紧蹙着眉头。
后来关一越仕途晋升,举家北上。江辞镜不顾江家反对,抱着八岁的关尔到了B市,没大她多少、浓妆艳抹的女生从她父母的房间里出来,那人经过她时朝她吐了口烟,浓重恶劣的香水味让她当场吐了出来。
再后来,争吵、摔东西、哭闹、不停搬家、不停换学校,他们却始终都没离婚。
关尔睡梦中下意识揉着正在抽疼的胃,睡梦中的场景飞快切换,记忆的宫殿轰然倒塌又急速重建。
一下子梦境里的她,又回到了R大苏州街上那间拥挤闷热的出租屋里。
紧闭的半米宽小窗贴着天花板,外头暖黄的车灯和路灯交织,像条游鱼蹿了进来,再缓慢拉长,照亮摇晃的床铺一角。
程屿额间的汗滴落在她的额头,顺着侧眉滑落到脸颊,此刻沉稳、镇静在他身上荡然无存。
他像深海浪涌,横冲直撞冲击她的灵魂深处。她深埋入他的怀抱里,他的骨肉里,他们呼吸交融,鬓发缠绕,影子交叠。
“尔尔,你要学会呼吸。”
“关尔!你不要命了吗?憋气都不会你下什么海啊!”
“顾女士,目前医学无法诊断告诉你患上了什么病,但我建议你要慢慢忘记呼吸这件事。太过刻意记得,反倒影响你正常呼吸,让你恐惧呼吸这件事。”
蓝黑色的海水灌进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身体不断在下坠。
忽而【哐当】一声,关尔冒着冷汗顿然吓醒。
发现副驾驶座位往后放平了,她身上盖着自己那件在日本免税店匆忙买下的米色风衣。
而驾驶座空荡荡。
第3章 S21沙漠公路(……
车子停在临路的加油站旁,头上的指示牌显示他们已经到了布尔津附近。
布尔津是前往北疆喀纳斯、五彩滩和白哈巴等著名景区的必经之地,游人一般都会把它作为补充物资的中转站。
相较S21公路两侧的荒凉,这里已可以窥探城市建设较为成熟的一面。就算是半夜,加油站附近也依旧人来车往。
关尔下车,在一丛人之间,很容易地就先看到了个高肩宽的程屿。
他倚在电线杆旁,修长的双腿随意支着。头微微仰着,一边看着虚空,一边打着电话。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垂落,夹着一根还未点燃的烟。
尽管他神色未变,关尔却能判断出这人微扬的眉眼,觉察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为什么?是因为打电话的人吗?打电话的人——会是那个小孩的妈妈吗?
关尔宣布下半年的戒烟计划失败,自暴自弃从卫衣兜里把捏扁散乱的烟倒出来,绕到另一旁车道无人的角落,却发现自己的打火机怎么也打不开。
原本焦躁的情绪令她更加烦闷,就在她将要把打火机甩出去前,有两个陌生男子前来搭讪给她点火。
关尔属于明艳御姐那一挂,皮白个高腿长,比例优越。她出生在江南,长相照理说应该同江辞镜一样,打扮打扮也是个束之高阁、书香门第小姐的样子。
只是这几年走南闯北,沾染了一身世俗烟火气。这样极不相符的气质冲突,总带着异样的魅力和吸引力。
关尔现在耐心欠佳,她脚下破了块皮的棕色马丁靴轻磕着石子,刚要回绝,偏头见程屿恰好望着她这个方向。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头找他,那一瞬间柔和的神情顿变,重新覆上了一层冰霜,漠然地转头专心听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