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一程(54)
关尔回过神来,“怎么了?”
骆舟深:“刚才你大哥没联系上你就给我打电话了,说你妈妈昨晚上连夜送急救了,虽然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但病情十分不稳定,他们希望你回去一趟。”
良久,关尔才后知后觉‘啊’了一声,又陷入沉默。
“是嘛。”
骆舟深揪着眉心,“你那边有个机场可以直飞乌市,我们可以在乌市集合,酒店地址我待会发给你。我帮你买了明天的飞机,你现在——”
关尔知道他在等自己一个确切的回答。
但她懵了一阵儿后,下意识看向程屿。
上一次她这么不知所措,还是因为关一越突然入狱。
程屿恢复了自然,“你发我航班信息,我带她去机场。”
骆舟深没应声。
关尔叹了口气,“知道了,你发给程屿,跟梅时青说,我会去医院看那
人的。”
骆舟深挂断了电话。
程屿收起手机重新启动车子,往来时的公路方向开去。
关尔看着车外隐没在黑夜与黄昏分割线里,随风翻涌的麦浪,陷入沉思。
那个女人居然也要死了吗?这是关尔以前从未设想过的事,因为她一直都在抗拒回忆起任何跟这个女人相关的一切,以至于现在一回想,发现真正能够提取的记忆寥寥无几。
死亡也许是世间最有效的滤镜,不知为何,关尔现在居然还能回忆起她与江辞镜尚且‘母慈子孝’的童年时光。
她小时候性格顽劣,闯了祸后会被江辞镜关在闲置的空屋子里,一开始还是透亮的有窗户的房间,再到后面变成了杂物间。有次她实在忍不住黑暗里自己幻想出来的魑魅魍魉,敲碎小窗,想顺着窗户外的歪脖子树逃出去。
她高估了自己。她还没够到树杈子,便从窗户摔了下来。高度不高,但她还是摔成了骨折,住了一个月的院。
那是她头一次看到江辞镜露出恐惧的表情,她莫名有了报复的快感。
那一整个月里,江辞镜像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真的就像一个合格的母亲那样,每天定时提着保姆做的营养餐过来陪她。
一度让她以为,江辞镜转了性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她亲生的并非垃圾桶捡来的。
但好景不长,江辞镜又故态复萌。
有时想想,其实这个女人也是挺可怜的,嫁了一个错误的人,生下一个错误的孩子。她这辈子最悔恨的事,应该是嫁给了关一越。第二后悔的事,应该是没能在自己出生的时候掐死自己。
但可笑的是,这女人又愚蠢得近乎童真,居然以为自己生个男孩以后,能重新挽回关一越的心。
“我有跟你说过江——我母亲的事吗?”关尔开口道。
程屿提高了点车速,腥凉的夜风撩起额间的碎发,“没有。”
关尔:“我外公家算是书香门第,以前家底殷实。在她那个年代能出国读大学的不多,更别说读艺术专业,我母亲和小姨都出过国。大二放寒假那年,我母亲和她的同学在华人街的粤菜馆吃饭,在那遇上了打工的——”关尔停顿了下,又接着道,“后来大学毕业后,他们就打算回国结婚。但我外公很不同意这件事,最后我母亲一意孤行,跟着那人跑到了广东。”
关尔:“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但有时候又心硬得可怕。我从记忆起,就很少见过他们真正和睦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在某次大吵后决定离婚,但到了我读大学的时候,这件事都没有任何迹象。直到那人入狱,再到她选择出家,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离婚。”
关尔忽然笑了起来,“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般蠢,又喜欢折磨自己的人?偏偏折磨自己不够,还要拉着旁人一起折磨。”
程屿没做评价,双目注视着前方道路,从杂物箱里抽出纸巾盒递了过去。
“不想说就不说,不想笑就不笑,不想回就不回,现在没人逼着你做不愿意的事。”
关尔喉头一哽,没说话。
“刚才古丽的丈夫还跟我说了其他话。”
“说了什么?”
“说古丽给他看过你的照片,当时他认出你来了。”
关尔:“……为什么你当时没说?”
程屿:“他还说,当年出车祸后,古丽把你从车里拉出来,却发现你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于是只能背着你去寻求附近牧民的帮助。好不容易找到了牧民家,却发现你没了心跳。”
关尔呼吸一滞,这倒是她不知道的。想来江辞梅也不敢,把这件事说给她听。
“我并不关心任何其他人。”
关尔突然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场景。程屿向来沉稳,不会这般——
“我恨死你了,关尔。”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重如磐石。
关尔慌乱得有些失语:“我——”
程屿用右手搓了把发僵的脸,“关尔,我并不觉得我爸的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毫无畏惧,我怕我看不住你,怕你在我眼前消失。”
关尔听完也有点后怕,一时间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于是没什么说服力地安慰道,“我现在也好好的,能蹦能跳。”
奇了怪了,怎么是自己要反过来安慰人家?
但这句话毫无说服力,程屿没什么威慑力地怒瞪了她一下。关尔才发现这人眼眶绯红,眼底带有泪光,一时僵住了。
“……师哥,”关尔抱着纸巾盒,刚才因为回忆浮起的伤感荡然无存,“我保证以后都在你眼皮底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