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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楼(113)

作者: 少年鲤 阅读记录

刘定邦有心补账,无心出血,除了几个属下,只额外送还几车盐,面对白虎堂灿灿银光,为表其心无异,当场打死两个属下。

周业生是个聪明的,他分明知道白虎堂人人受戒,绝没人敢背着自己做这档子事,却硬是承了这档子罪。

多方合力,实则全靠利益撑着,事关利益甚至命门,有十张嘴一齐辩驳,也叫人觉得不干不净,有没有都是有。

刘定邦没耐心,出了血不见回血,本就管辖海道,八方通航,想支出一条隐晦盐道不难,再怎么也混迹海浪多年,不可能轻易被人察觉动静。

何况官船那位来者半点风信不露,走后才查探清楚,那官船原要收东南海路,临头改航拐来的。

这分明有人背后出手,意图分化眼下三方谋合。

只是各自心下存私,多说无疑,清除源头为重。

“我这属下跟我良久,在我眼皮底下行事且海密不透风,敢问兄长,何时查出的眉目?我好再行盘问,也免得再遭人蒙蔽。”

“贤弟那些属下,不过毛手毛脚,只是贤弟过于信任罢了。”

“信任一说,严重了......”

“我夫人最是心善,心厌这等闲事,事既已了,二位不如回去沉心想想,盐道迟迟不通,该当如何?”张老爷笑吟吟顾左言他,意做高深莫测,尽在掌握之态。

周业生面皮微抽,知他有心鞭策,万是不肯交代,旋即笑开“兄长说的是。”

张老爷送客,两位帮主第一回搁置恩仇,携手同离府门。

府邸内,血顺着雨水流了满地,腥味混着土气,后院有人挑马粪路过,混杂的气息直冲天顶。

阿月俯身仔细看过几名半死不活,以及死透的戴罪冤魂,对背着双手立在伞下面色铁青的张老爷摇头道“不是很像。”

几箱赤盐经雨褪色,却与那日菜汤存异。

管家冲他使眼色“你再仔细辨辨!”

“我记不得。”阿月又道。

“那你好好认,认出为止!”

张老爷满目肃杀,他用尽耐心袖手而去,管家撑伞紧赶慢赶追上。

夜半,雷声滚滚,府门上下在冷夜中睡意酣然。

阿月在电闪雷鸣里,与那几个半死不活的死人为伍,面色发白,浑然也不似活人。

终于,管家张幸带了几名小厮,他撑伞走来,向阿月道“认出了吗?”

阿月仍旧摇头。

张幸无奈,于是随手指了地上尸体,对身后小厮道“去回复老爷,正是此人。马车绕过来,将剩下几个处理干净。”

“是。”小厮动作麻利,开始搬运死尸。

“老爷只怒那群龌龊东西,你偏偏不查人眼色,一口恶气难出,险些将你一道打死。你看到了,这座府邸,你待不得,贪图什么,都待不得。”

他将伞塞给阿月,额外塞了一张银票,摆了摆手“老爷仁心,留你一命,小姐闹着见你,夫人给的,你走吧,别再来。”

没有意外,这让阿月甚觉意外。

他本为这场祸事做好了万全准备,倒是自己。

原来他没有想象中的聪慧,并非大局纵掌,自诩心目剔透,可视善恶,却如同他那位老师,一再轻视凡俗。

他轻视了快活楼,轻视了清云寺,轻视了这座府。

他忽然发觉,自己以善为名,所为皆是恶行。

高墙外,连日守着伪做夜更的杀手,随时准备冲进朱门,杀上个片甲不留。后墙还藏匿着火油,以备后续引火烧府,毁灭痕迹。

虽临了并未产生冲突,银两按约照旧。

阿月早将银款埋置在城郊外荒庙,与做好动手准备的伪更夫交代详细地方,天亮之前,回了趟老宅,不及更换湿衣,先以研磨提笔,封了信纸。

离开前,偶然见到窗台放着红布缝制的钱袋,裹着一整包碎银两。

阴雨骤停,天外升起红云,即将天亮。

他感到身体升起某种不适的热度,预感到大约在生病。

他会生病,会自大妄为,会轻视人性,会混淆善恶,会是非难辨,会自以为是。

这是什么人?

凡人。

阿月从未如此兴奋,兴奋自己如此平凡。

他身体疲惫不堪,却毫无困倦,于是拿起银两,去了趟南五里街。

清晨,李大娘刚出摊,还在凿粘糕。

尚未走近,街头的米铺老板猛然见得阿月出现,立刻找上前来,怒气冲冲道“你看看,这都几天了,我本来都不想说的,那不着四五的流氓小子铁了心不来了是吧?”

阿月思绪纷杂,压抑着满腔的属于平凡者的烦躁,努力沉心道“抱歉。”

“就知道地痞子只会瞎混,看你面子上才请的他,不来趁早说一声,少耽误我生意!”

李大娘在摊前锤粘糕,闻言,放下石凿子,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量“你说谁地痞子,你说谁?你凭什么!天底下再没有比我们小枫更好的孩子了!你说说你请长工,又是看仓又是搬米又是运货,你付那点月钱,你亏心吗!?”

李大娘这辈子没说过重话,大声点的时候都少见,说到后面,眼泪登时掉了下来“你实在是黑了心肺的,我们小枫该你的欠你的?你还敢到我们跟前兴师问罪,啊?”

“这话怎么说的,我......”

“钱老板。”阿月打断,身体倦怠起来,连同语言不可避免慢了许多。

他发尾潮湿,却无狼狈,仿佛只是初醒,尚在慵懒。

“枫秀不需要我的面子,他在其位谋职每一天,从没有愧对过您一文钱。此番没有交代,误了您的生意,他不对,我道歉。可是地痞,流氓,不要再用这样的词汇称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