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198)
一路走来, 官辇鱼贯而出,皆会向他表以道贺。甚至相国辇车, 也特意为他驻足。
隔着垂幕,辇车中的大人并未开口,而由驾辇的侍臣开口道“相国瞻仰圣主大人昨日神举,正欲往莲火宫递出请帖,既然在此地得见圣主, 还望圣主近前一叙。”
他脚下虚浮,有些疲惫, 婉拒道“恕草民......”
话尚未尽, 便被侍臣打断“不会耽误圣主过久。”
“承蒙相国大人抬爱。”歌沉莲顺从靠近辇车,跪地倾听指教。
垂暮卷起, 相国居坐其中。
相国一直不满圣莲道插手朝政, 不认可圣莲道的存在,毕竟这威胁到相国的地位。
一个邪教头子去辅佐明宗,还要我当朝相国干什么?
于是他想引导年轻的明宗, 远离圣莲道,扶持明宗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明主。
可他已然高龄,所行迫切,每每逼得年纪轻轻的明宗恨不得禅让皇位戗头自尽。
尤其近来,明宗雷厉风行,处事果决,开始分化职权。
相国原本并不想这样迅速朝这位年轻的圣主发难,只是如今,在圣莲道推动司法新律进行多项修订,竟越过了相国职权。
今日,明宗特意提及整顿朝官职级一事,欲增添御史大夫,作为监察诸位官僚,以做朝政辅佐,位同副相,此行不容置辩,已势在必行。
君王想立副相分担压力,身为臣子,不能不是理解,只是,明宗将将决定要定下这样的人物,却在此时邀请圣主入宫受赐。
倘若这位举足轻重人物,与圣莲道相关,日日与他朝堂相对,想来无比碍眼!
这令他难以按捺怒火,在对手成为极有力的障碍之前,很有必要,对之进行打压。
相国神色肃穆,略带睥睨,俯视着他“听闻陛下将要封赏圣主,圣主当真是受青苍厚待,就连本相也忍不住为圣主道贺。”
“草民愧不敢当。”
“你倒也知,一介草民。胆敢仗陛下信任,妄图御史之职,失了分寸,逾了规矩,本相可不介意为朝仗杀祸患,再向陛下亲自谢罪,省的你们这群刁狼,挖空心思瓜分本相职权。”
“陛下心明如镜,奸佞难得蛊惑,如若相国没有其它指教,草民尚需回禀陛下,请恕草民道辞。”
“指教么,还早呢。不过,本相观圣主面色不佳,难道圣主也会生病不成?那本相不得不怀疑,你等不容玷污的圣莲道,究竟有没有所谓神能。”
“相国大人所言甚是,万物既存,必有所疑。”
见他不卑不亢,相国发难不得,冷哼一声,只得收回目光。
他无声迎送,侍臣便放下垂幕,驾辇而去。
晃过的日头焦灼,歌沉莲扶地起身,他捏了捏眉心,神色恢复几分清明,随后走往威严大殿。
受了臣服的拜礼,明宗没有容许他的起身,而是向他颔首一笑,开口道“想了很久,孤想不到该赏赐何物得衬圣主,只好亲自过问,圣主想要什么赏赐?”
昨日大雨骤停,洪涝刹间尽褪,他的罪行变成神迹,由万民亲眼目睹。
明宗没有经历过太子之位的洗礼,身为皇子,他接触圣莲道机会并不多,加之年轻,只知圣莲道盛名之重,实则对圣莲道并没有太多敬畏之心。
当然现在开始,比起敬畏,更多担忧。
明宗说是没有想好,那其实就是没有赏赐,又或者,那赏赐无人敢享。
“无功不受禄。”歌沉莲回道。
“圣主昨日刚斥责青天,大雨方停,孤历任三年,都无法做到这等千秋之功,圣主能力超群,万民景仰,于孤有过之而无不及,何来无功?”尾音一挑,话中已露杀意。
明宗尽管抬举歌沉莲,但不允许天下人全部抬举歌沉莲。
在此事之前,明宗觉得他明理识务,不攀权势,比互相勾攀的朝臣更值得信任。
虽历来知道民心崇拜圣莲道,但知道与目睹,那是两回事。
他真正见识到圣主的威望,方才意识到事态严峻。
身为君王,可以捎你一起施恩天下,那是因为天下都是我的,但绝不能搞得是因为你圣莲道,才让天下人认为君王高明。
你压过君王风头,那是本末倒置,权利绝不容许置疑,更不允许超越。
明宗无比清楚,他要敢当着文武百官踢翻他的皇位,上奏疏本就能把他淹死,指不定又要立几个束礼识节的部门,监管他的言行。
倘若明宗当着天下人这么狂妄,势必第二天全城就能传出他暴君的名声。
“陛下,大别开朝,圣莲道建立,只为辅佐朝政,促万民归心,以苍生立意博爱的噱头。莲何功之有?”
“是,圣主亦不曾以此误导孤。只是孤近日才知道,圣莲道逾规指教多位重臣,替孤修正多项律法疏漏。如此苦心,替孤承担治世之责,孤实受感动。”
“陛下治罪。”
“圣主既已无功,又何来其罪?”
“无论是莲,还是圣莲道,不过是朝露入海,没有汪洋,暮夕则涸。没有资格与您同担治世责任。荣辱只在带给苍生光明希望的明宗一人之身,圣莲道不能与您承担荣损,莲不会,亦不配。”
“正因如此,孤已经拟定撤除圣莲道插手朝政职权,决意以孤一力承担。”
“陛下圣明。”
“这样说来,圣主果然无功无过。”明宗垂目,肃冷道“只是,孤答应要给你赏赐。”
“能得叩见君颜,便是莲最好的赏赐。”
“既然圣主高明大义,孤何必强求,退下吧。”
至此,明宗已经给了他赏赐,免除他的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