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21)
他可以带二撂子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必再寄人篱下,不必困于残臂无谋生之路,不必再被几件戏服为难的低声下气。
他可以过他想过的任何生活。
老杜走出杂货间,绕往后墙,靠近棚帐。
帐内火光温柔,只有粉粉窝在火堆跟前,睡的四仰八叉。
掀开薄被,那个主宰命运的帕子,就这么轻飘飘坠落在草席上。
半残肩臂痉挛不止,老杜伸开五指,因愧疚而紧迫,冷汗湿花了掌心笔迹。
可他早将文字形状,牢牢记在心头。
一模一样。
甭管是不是楼枫秀,总之徐小姐又不能认出。
此时证据如铁,交出去,就是白花花的五百两。
他太紧张了,双目赤红,转身无意间踢散了火堆。
火星烫到粉粉背上,烫的狗子嗷一声跳起,四处乱窜,带起火舌,舔上棚帐,迅速蚕食。
楼枫秀与阿月回来时,棚帐内火光正亮。
见景,楼枫秀迎着火舌便往里钻,忽然听见老杜叫他“秀儿!”
老杜抱着狗,粉粉在他怀里呜呜咽咽。
他浑身脏灰,衣袖烧开了几个洞,一双眼睛杀过人一样的发赤。
狗命无碍,棚帐里除了一口锈锅,压根没什么东西值钱。
可不知道楼枫秀造了什么邪,眼看还要往里冲,幸而老杜拦到跟前,挡了路。
还没摁住人,一抬眼,却看见阿月冲了进去。
棚帐不大,阿月一进一去间,轰然坍塌。
他破袄燎烧几个洞,手里夺出一只烧的黢黑的草枕。
草枕烧散了,露出里面一个胖头胖脑,龇牙咧嘴的泥老虎。
老虎断了尾巴,花色陈旧,磨损严重,处处露出底层泥料,经火一熏,更显惨不忍睹。
楼枫秀要取的的确是这样东西,失而复得,却不见笑意,扬起手,只想给阿月一巴掌。
可是看他一张熏黑小脸,巴巴捧着他的小老虎,最终没能落下去。
第10章
所幸火势不大,棚帐烧塌后,幸而没有殃及房舍。
几人担水平熄了火,将烧毁的棚子收拾干净,便去河道清洗满身烟灰。
此刻已至日出,晨初风寒,阴云密布。
楼枫秀揪住狗子后脖颈,靠近水面为它清洗身上沾染的火灰。
粉粉嗷嗷惨叫,四肢并用挣扎,刨起水花尽数溅湿他额前长发。
崽子后背跟脑袋上烧掉几撮毛,被这么洗上一通,半秃不秃,模样丑的出奇。
楼枫秀将打湿的头发随意拢到脑后,露出鲜为人见的美人尖。
常年掖藏起的眸子漆黑明亮,被崽子丑态激的笑意盎然,眼尾一勾,唇角扬起弧度,隐隐露出齿尖,正如普通人家贪玩的少年郎。
他拎着狗崽子送到阿月跟前,本欲分享它那副憨态,却发现阿月正浸在河里清洗泥老虎!
“蠢蛋!”楼枫秀出手,迅速将泥虎捞起,冲阿月怒道“长不长脑子,它是泥巴,不能见水!”
泥虎本就褪了色,见水略略晕散了颜料,更加难辨其状。
胜在内里黏土倒是顶好材料,见火并未开裂,见水也不曾融化。
楼枫秀埋头细细擦干水渍,便听见阿月歉疚道“对不起。”
他绷紧了嘴角,不知如何回答。
本就是阿月冒火才得取回,不该道歉。
“枫秀,我会送你一只,不会褪色,不会断尾,新的小老虎。”
他神色相当郑重,甚至带着怜悯。
楼枫秀错开目光,佯装满不在乎转身,冲老杜道“这家伙,当爷是小孩呢?”
回眸间,却见老杜盯着自己,眸中含赤,眼神近乎狰狞。
二人骤然对视,老杜猛地回神,俯身捧起一把冷水,使劲搓了两把脸。
他一甩水珠,冲二人道“秀儿,你跟阿月先回我那睡会。我去,买早点去。”
楼枫秀手指渐渐收进,将泥虎收进怀里,退后一步,缓缓仰首躺倒地上,片刻没动。
老杜等了半天,才等到他开口。
“不回了,你去,我就在这等你。”
“好。”老杜点头,抬腿便走。
“杜爷。”阿月忽然喊住他“带上银钱了么。”
“带了。”老杜还待动身,阿月却又问“够么?”
“够,够的。”
阿月冲他笑了一下“杜爷,早去早回。”
那笑容让他一个晃神,老杜僵硬点头。
只等老杜走后不久,楼枫秀忽然起身,他欲盖弥彰,对阿月道“对了,我忘了告诉老杜,我要吃什么。”
阿月拾步跟上,楼枫秀转头,恶狠狠盯着他“你不准去!”
“为什么?”
“我说不准就不准!敢跟过来,腿给你打断!”
说罢,楼枫秀跑了起来。
而阿月一如既往,表面乖巧,实则并不听话。
楼枫秀即将跟上老杜,可他没有喊住他。
老杜打小演练武生,晨起,是不吃早点的。
而他一个居无定居的地痞无赖,更不会有这么娇气习惯。
他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他又不太明白。
老杜原本拾步如常行步,直到他拐过一条街弯,慢慢停下脚步。
他从怀里拿出那张带着胭脂香味的帕子,不知心里思虑了什么。
而后,他跑了起来。
楼枫秀忍不住跟上几步,远远的,望见挂着徐府匾额的高墙。
说来好笑,是他昨夜想偷没偷成的那户。
于是,他停下脚步,他想自己应该明白了的。
老杜一路气喘不止,来到徐府门前,还没起手敲门,却见几个衙役从门中走出。
见势不好,本想溜走,那衙役张口,言辞携带讽刺道“哟,这不是杜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