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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楼(220)

作者: 少年鲤 阅读记录

“那算了,那半截入土的老头,有本事滚下来看,看咱俩谁眼睛大!”

“尔等不敬国教,不尊国师,为求脱罪信口胡诌便罢,面对天子,还敢如此肆意狂妄,污言秽语,口不择言!”有长老扬声道。

“那咋啦?我们不偷不抢不劫犯人,不过是来诉个冤屈,顶多扰民,天子又不是不讲理,为啥要治我等的罪?”

当惯下九流,定崖百姓非常善于屈从强权,一向随波逐流,可一朝集结,竟成了一股砍不散的风刃,真的来到了京师,面对天子,那是浑然不觉害怕。

净水长老深知,一旦人群为了某种目的共同集结,尽管大多只是盲目跟随,甚至后来歪曲了其中意义,却胜过一切可怕的真理。

眼下正是极端时刻,净水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闭上了眼睛。

他站在万人敬仰的位置一辈子了,接触的都是朝政,博弈的都是文人,哪跟这群乌合之众对过仗,一群无赖汇聚一堂,说狗会下蛋那都是至理名言。

他此时不说,不是没理可讲,却是十分清楚,哪怕他说破了天,也不过被这场风浪卷的苍白无力。

第104章

明宗虽然也愁, 但看净水长老在他引以为傲的乖顺百姓面前吃瘪,不由得非常痛快,瞥了眼大理寺监刑座上的青年, 沉声开口道“张爱卿。”

张爱卿已然意识不妙, 擦了擦脑门虚汗道“臣在。”

“几位来自定崖县证人, 怎么不来参与这场老乡会?”

“这,那些证人,他们, 他们由莲火宫诸位长老引荐,作完证就,就走了。”

净水长老不紧不慢道“陛下, 那些人顾念家中田地,已经于昨日一同返乡。”

“这么着急, 千辛万苦赴京告御状,却没空来监恶人行刑?”

“是,生计艰难,乃我圣莲道之罪。”

“哦。”明宗略一沉吟,望向台下, 方才还打头阵,领着诸人高声呐喊的沈怀一, 此刻悄悄挤回人群, 猫着腰越潜越深。

“刚刚领头的那人,孤看着眼熟。”

“沈怀一沈公子!就是他, 带我们一路扬帆起航!”定崖来的民众, 不懂何为天威,答话间还有澎湃的余热未散。

“沈怀一?”明宗回忆了下这个名字,似乎在刑法名单疏漏处, 见到过。“人哪去了?”

沈怀一身子一凛,默默在人群中举起手。

他上回大雨跪祭坛,性命攸关,在皇家一言间定生死的威仪下还没缓过神,方才离的远还好,这下被明宗张口点了名,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在这。”他瓮声瓮气道。

“孤听你方才,声音可不小啊,怎么这会却有气无力?”

还不是怕被视为谋反吗!

“回禀陛下,草民,草民......”

明宗被他小鸡掐脖子的嗓子消磨最后一点耐心,不由高声道“大声回话!”

沈怀一被那气势压的不敢抬头,只觉得身旁拥挤,呼吸不够,强撑着清了清喉咙,话未开口,只听耳旁传来刑遇案低沉悦耳的声音“找到你了。”

腰身忽然被一双手牢牢揽住,只消一个用力,高高举起,将他稳稳送上肩头!

从被俯视到脱颖人群,沈怀一眼前一派光明。

他头一回以平视视角,毫无遗漏将高位君王看的清清楚楚,那时心头忽然乍起一个念头。

什么嘛,不过是与我年岁相当的少年。

明宗脑门青筋一抽,耐着性子沉声道“你刚刚说,圣莲道,还有什么罪?”

刑场上,沈老爷子恨不得当场昏厥。

不知他儿子哪来的底气十足,骑在人肩上不嫌丢人,毫不自知前途尽毁,面向明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

待沈怀一清清晰晰再度陈情罪行,话音落毕,明宗抬手,正想告诉他可以从肩头下去了。

但祈为良突然丢弃拐杖,俯跪痛呼道“禀告陛下!圣莲道还有一罪!”

明宗手抬到一半,只好转换方向,示意他道“说。”

“十七年前,西北大荒楼西县,旱灾反复,祈雨不得,圣莲道为造神迹,将一十六万百姓全部困死旱地!”

长老席位一派肃然,他们代表至善至圣,阅尽天下,心不染尘,向来气定神闲,从不发火,从不焦躁。

唯独此刻,几位长老终于一改慈悲,厉声道“祈为良,我等念你年长几岁,头脑不清,行事荒诞,遂不曾动怒,不成想你为私心之故,竟敢欺君罔上!”

“我有私心?哈哈哈,尔等口中说出此话,简直是天大笑话。我简直为我当年,一心敬仰圣莲道,甘以官身屈做尔等门生而耻辱!”

当年,祈为良任职刑部侍郎,与大多数人一样,正是圣莲道中其一门生。他们有同样为民请愿之心,他坚定不移的相信,圣莲道洞悉尘世,为民所想,所做所为,都利国利民绝无私心。

直到,西北大荒楼西县,饥荒一案。

那时,祈为良认为此事存疑,因为当地县令,最后一封信,仍在恳切祈求君王开仓放粮。

他希望遣巡抚证实,却发现君王根本不在乎此事真相。

原因很简单,那里地处蛮荒,住民稀少,本就穷途末路,何必一再浪费国库存粮。

于是,他丧尽信念,退辞官场。

临别前,他将苦楚与尽诉与殿阁,也就是当今相国所处之位,方罢手而去。

祈恒不肯放下权势,又拗不过老爹,不消几日,就被殿阁亲点,直接坐上他爹的位置。

圣莲道以为他其心有异,立刻选定其它棋子,压他一头,插入刑部。

祈恒只能转投殿阁门下,直至他任历相国,终于能与圣莲道所谓门生群体,持衡权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