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重楼(66)
楼枫秀这才松手。
公子喘了口气,捋了捋胸前,却听阿月道“我不会。”
马夫怒目而视“你一个做代书的,怎么连诉状都不会写?”
楼枫秀也瞪,指着摊前藩旗“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我们主业是卖红豆粘糕的?”
“......”
“抱歉,呈诉应该要找状师。”阿月道。
公子欲哭无泪“若有状师敢写,某何苦跑到这来?”
他从腰封内侧,抠了半天,抠出一两银票来“这不难的,某找人问过启承落款,不如我口述给你,你只管把我妻恶行写明,能不能成是某的事。”
一两银票,不包售后,写几个字而已,不亏。
阿月接过银票,递给楼枫秀,就算应承了下来。
雀雀放下书,过来帮忙研磨,那公子坐在阿月身侧,低低窃语。
交谈间,眉目婉转,中间见隙伸手,还想替阿月擦擦额上薄汗。
幸亏楼枫秀及时插手,拿书横到两人跟前,信手一指,问阿月道“这字怎么读?”
“一。”
“......一旁边的那个。”
“两。”
“......”
公子默默收回手,心想,这认字水平还不如我,装模作样看什么书。
楼枫秀装模作样翻了又翻,终于找到一个复杂难解的文字,指给阿月。
“这个词......”
“你等会。”楼枫秀搬来板凳,横插二人中间,瞧见公子神情木讷,这才心感满足。
“词名为如鲠在喉,意为心有不快,难以言表。”
“哦。”楼枫秀浅咳一声,对阿月道“好好写你的,不懂我再问。”
于是公子只好隔着楼枫秀,与阿月口述。
口述大半天,本想抄碗喝两口豆花润嗓,一看碗边还有豁口,公子只单咽了咽唾沫。
一封呈诉写罢,公子将之交由马夫,便打发他去看守车辇。
接着从腰封又抠了半天,再度抠出一张银票,这回倒是十两的。
他放在阿月眼前,低低开口道“先生笔力真好,我想请您,再代我写一篇。”
“写什么?”
“借您笔一用。”
阿月越过楼枫秀递笔,公子长的不丑,但是一笑总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楼枫秀光看着就想把他打死。
那公子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美人词。
它源自京师,是种风流才子自以为风雅文癖。
就是品貌绝佳的美人,以唾液研磨,执笔写欢词。
一些露骨艳词,写出含蓄却不隐其意,让人酣觉下作,越隐晦越勾人。
此举名扬天下,在各地扭曲发展为淫颂。
最上品的当为青楼雏妓,所以许多妓子,还在完璧之身时,被教导认字,若写的出彩,满市红火,可卖出天价。
多数富绅附庸淫逸的风雅,喜藏美人笔字,以淫其词。
楼枫秀是个合格的地痞,这种陋习耳濡目染,自然知道。
莫说美人词一纸价贵,论哪个男儿,都不该接受这种堪与妓为伍的折辱。
公子写完递纸,楼枫秀将那纸准确无误截住。
偏过头,取下他手中笔,切齿道“好啊,我来写。”
“这,这,某观小先生文采斐然,还是希望小先生来写。”
“他不会。”
“我会。”
“?”
阿月的确会。
他曾借过书斋老伯的定崖县志,其间有记录,甚至还附带美人词篇示例。
恰巧,张老爷宴请皇商薛大人那日,其中正有此赋。
那日宴上,所有被请去的文人,实则是为妓子润笔。
张老爷曾选阿月为婿,自然看中他文采斐然,亲自点他,为春意浓的头牌,引翠润笔。
可因为阿月所润词色并不出众,害张老爷丢了脸面,其实没有得赏。
润笔者人均百两。只有他,收获曾经质押的借据一张,外加管家自掏腰包一两纹银。
张管家人还算善,希望他拿着银子去寺庙求符辟邪云云。
楼枫秀愣住,直到阿月从他中取笔铺纸,心中渐渐生怒火。
见阿月果然研起了墨,气的楼枫秀抽身而起,抡起石凿子去狂打粘糕。
公子继续在腰封里抠,这次抠的时间有点久,终于又抠出张一两银票来。
“多谢小先生赏脸,这些是某所有私藏,感激不尽,只好全交由给小先生!”
虽然没有唾液研墨,但是此价购得美人词,足够他得意。
公子美滋滋收下美人词,脑中已经开始不知何等幻想,贴在鼻尖一嗅,顿时眉头大蹙“这哪产的墨粪团子,臭烘烘的,实在是玷污了小先生字笔!”
楼枫秀心里一沉,抡着石凿子打的昏天暗地。
“某家有上好徽墨,改日等某顺利呈诉休妻,一定请小先生入户提笔!”
“用你家的墨,会给的更多吗?”阿月认真问道。
“这是当然,若某顺意,没了那母夜叉克扣,小先生这样好文采,今日是我占光得了便宜,改日全部补上!”
直到那公子心满意足,道别阿月起身离去,楼枫秀还在呼哧呼哧凿粘糕。
李大娘“小枫,歇会吧。”
楼枫秀“我不累。”
雀雀“哥,你还是歇歇吧,再打下去,粘糕发硬会黏不住红豆的。”
“......”
停住手,看见雀雀拿起那某公子写下的字纸,抬头问他“哥,美人词是什么?”
楼枫秀上前从她手中取纸,揉成一团,冷声道“没什么,那人有病,他乱写的。”
雀雀年近十岁,又认了小半年的字,不如之前好哄,半信半疑道“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