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无情剑(172)
“是我。”
几人回头一看,却见温阳立在门口。
他走了过来,走到李莫辞床前,而后与李阿萝一块抱着他,对着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是你父亲。”
李莫辞艰难地睁开眼,道:“你是……?”
“温阳,不夜侯温阳。”
他道:“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一走了之,当年我也不知道有你。”
“你就是——”李莫辞眼中忽而一亮,忽而又黯淡了,“可你和我,一点也不像……”
温阳却道:“子不类父,也没有关系。”
“子,子不类父……”
温阳点点头,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种父子,就像我的父亲,他不是我的生父,可他对我很好,我这一辈子,也只认他一个父亲。”
李莫辞眼中含泪,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爹爹……”
温阳应声,李莫辞又道:“我,我好累啊,爹爹……”
苏京、李阿萝眼眶一红,温阳不由哽咽,却摸了摸他的脸,道:“那莫辞好好睡一觉。”
“好……”李莫辞慢慢闭上眼,慢慢笑了,“真好,我现在有娘亲,有师父,也有了爹爹……”
他已然入睡,他面上仍带着笑,好像做了一个许久没有做过的美梦。
在梦里,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一起,他们团团圆圆,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渡口迎来送往,天还未亮,只一片看不清道不破的雾气,横贯在无垠的江面上。
连日都是灰蒙蒙的,连路边的花草也似罩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再也不复昔日容光。
一行人于渡口送别,李阿萝一身缟素,与众人欠身行礼,独坐舟中。她好像也已变作灰蒙蒙的雾气,脸上没有泪,也不再有笑,仿佛是一口再无波澜的枯井。
苏京抽不开身,温阳主动请缨,与她一同送李莫辞棺椁回镜湖派安葬,而后再返回扬州。
“我已将阿爹尸身暂存于七贤祠别业,待天枢阁一事了,我便返乡送他回长安下葬,让他入土为安。飞卿,这几日便劳烦你了。”
贺青冥道:“放心,我已派人去七贤祠守着了。”
“那便好……”温阳又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多言,只跳上船,与众人挥了挥手,不多时便隐于一江烟波里。
苏京与贺青冥并肩而立,她望着茫茫江面,不由感叹:“江湖几多烟雨中。”
“只怕这天,是又要下雨了。”
第93章
天黑的很快, 四下阴风阵阵,吹得篝火东倒西歪,气息奄奄。
西郊密林, 又一列人马从暮色中赶着滚滚黄尘而来, 远远望去, 似鱼贯又如雁行。
前些天扬州闹时疫,四面八方赶来的江湖人士大多淹留西郊。寻不到出路,也再没有退路, 一天到晚动弹不得,早已憋了满满一肚子火气, 何况同行人里, 还有不少是素日的冤家,以往天南地北碰不着也便罢了, 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冤家路窄, 两两相逢,不是骂骂咧咧, 就是动刀动枪, 轻则身上挂彩,重则连身家性命也要一并交代了。这些天来,西郊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械斗火并,这一座密林, 更是简直化作一处养蛊地、斗兽场,好在前天华山派抵达,众人看在华山掌门顾影空的面子上,这才勉强扮出来一张笑脸。
镇远镖局旗下,守夜的喽罗们百无聊赖地拨弄火堆, 火星子四下迸飞。几人谈天说地,不一会儿便唠起近来江湖传闻。一人咽下一口烧刀子,道:“听说最近城内乱得很呐!”
“可不是吗?大重山梁有朋死啦!大重山人都散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好多人都往外跑!”
“可不是嘛,现在除开咱们这群走江湖舔刀口的,谁还敢来扬州?”
“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看这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一堂,还不都是为了天枢阁大会,为了浮屠珠?”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华山派就不是为了浮屠珠,而是为了一个人。”
“谁?”
“谢拂衣!”
这个名字一经脱口,便似一道闪电飞快地刺穿了众人脑袋,仿佛是要将浑浑噩噩的黑夜变作白昼。
“谢拂衣?华山派的叛徒!”一干人等咬牙切齿,“便是那小贼害了季掌门!”
五年来,若不是谢拂衣,八大剑派也不会离心离德,日渐分崩离析,梁有朋也不会敢如此胡作非为,他们也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有苦无处诉,有家不得回。
那些个掌门、护法在江湖上勾心斗角、翻云覆雨,可苦了他们底下这堆小喽啰,终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不得立命安身,只怕稍有差池,一个浪头打来,便是一命呜呼了!
“说起来还是季掌门在的时候好哇!”一人长叹一口气,“除了她,八大剑派之中,还有谁会不论贵贱,一视同仁,为我等杂碎的死活奔波操劳?”
“是啊,如今顾掌门虽治下颇有手腕,却也不比……”
“诶诶,打住,打住!”一人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人家华山派营帐可就在南坡不远。”
几人一时无言,只余一点劈里啪啦的火声。过了一会,又一人低低道:“说来此次天枢阁大会,华山派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怎么却到的这般晚?”
“听说顾掌门是料理门内事务,走得晚了,也就是扬州事发,顾掌门在路上收到镜湖苏掌门加急传信,这才又快马加鞭赶来”
“唉,季掌门去了,华山人心不稳,公务繁多,顾掌门这五年过的也不容易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感叹一番,忽而一道腥风过境,帐子边沿竟滴滴答答地落下几点雨珠,一人怪道:“这天怎么这么快就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