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无情剑(348)
越是真心,就越容不得一粒沙子,一丝嫌隙。
他毕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把仅存的时日都交给柳无咎。他活不长了,所以他很清楚,这是他第一次爱人,也注定是最后一次。
他们虽都爱着彼此,可彼此眼中大不相同。柳无咎还在想着未来,他还在想着要找到五蕴炽的解法,贺青冥却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了。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得到特别的优待,上天从没有优待过他,宽容过他,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喘息。他也已经太过疲惫,太过心力憔悴,这一点,却是柳无咎不可能理解的。一个刚刚步入及冠之年的,充满了活力和精力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理解一个已经走上末路的人?
这份爱情,对柳无咎而言是梦想成真,对贺青冥而言,却是又一次命运的戏弄。要不然,七年了,这么长的时光,他怎么会这时候才懂得呢?
他却已接受了这又一次戏弄,他仍选择面对而不是逃避,所以整个子午盟都在怀疑他和柳无咎的时候,他没有说什么;所以贺星阑问他的时候,他承认了自己的感情;所以贺星阑假意骂他的时候,他亦没有反驳。
不知廉耻。
可不是不知廉耻么?一个快死的人,却拖着一个年轻人。做师父的,却引诱了徒弟,不仅没有抗拒、劝导,反而应允、鼓励、支持。
他已是众人口中的魔头,如今还要拉着柳无咎一道走上歧途。
不过,那也没有什么。他犯了太多罪,也不差这一桩,旁人如何说,那都是他们的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哪怕他知道他会千夫所指,也都没有什么。
很多年来,他都是这么过的,对待旁的事是这样,对待这一件事也是这样。若说犹豫,他也只因着是否爱人而犹豫,却绝不会因着爱人而犹豫。
可这一次,他的决心却显得有些滑稽了。
贺青冥道:“无咎,你告诉我,少艾也好,神女泪也罢,到底有什么分别?”
柳无咎喉头登时卡住了,他不禁道:“你认为我是那种下药强逼之人?!”
“你又不是没有想过!”贺青冥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你打不过我!”
“是!我是打不过你!”柳无咎道,“我只恨我晚生了十年!你年少的时候,我不认得你,年长的时候,更挽留不住你!”
所以才有神女泪,才有少艾。
“既留不住,便不必留了!”
柳无咎不敢置信道:“你什么意思?”
贺青冥道:“没有别的意思。”
柳无咎哑着嗓子道:“……你要我走?”
“你不想走,我可以走。”
柳无咎又猛然看向他的眼睛,他想不明白,这样一双多情的眼睛,怎么会配上一个如斯冷酷的主人?
他忽地恨极了贺青冥。
他早该知道的,贺青冥就是这样的脾气,一旦不如意,就会把你打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也许他错了,他不该爱贺青冥,更不该叫贺青冥爱他,贺青冥爱他,却还不如不爱他。贺青冥可以做朋友,做师父,做父亲,却永远也做不好一个情人。
一旦做情人,他就要防御,要攻击,他学了那么多,却学不会如何与心上人在一起。
柳无咎告诉自己,他不能怪他。
贺青冥的过往铸就了他,他不爱这些过往,却爱这些过往铸就的这个人。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在说服自己。爱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包容么?
如今他却已不能再说服自己,也不愿再去说服。
他可以忍受贺青冥不爱他,却不能忍受贺青冥怀疑他对贺青冥的爱。
贺青冥又凭什么怀疑?
他为之爱为之恨,为之怨为之伤的时候,贺青冥在做什么?贺青冥关注仇人的时候,总是比关注爱人要多!
贺青冥爱他,可他远不如恨来的重要。
他本以为,他们在一起了,贺青冥就会改改的,却不料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可他又该怪贺青冥吗?
他始终不忍心,可就算再不忍心,也已经委屈,已经愤怒。
而且也已疲惫。
贺青冥疲惫,他也疲惫。这些天来,他承受的压力并不比贺青冥少。
他们会说他配不上贺青冥。他知道的,他的武功也好,地位也罢,都比不上贺青冥,这也许是时间的差距,但没有人会因为时间而原谅这些差距。
他自己也不能。
他可以不在意旁人,却不能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他入门太晚,年纪又太轻,偏偏喜欢的又是这么一个无情剑客。
他也许该怪自己。
谁叫他偏偏喜欢他?
谁叫他偏偏喜欢的那个他,也偏偏喜欢他?
世人都要讲究门当户对,才子佳人也好,英雄美人也罢,就连故事里,情人也总要登对。门户、年纪、地位、性别……大家挑挑拣拣,条条款款,条条框框,他们却没有一个条件登对。
他们本来就有太多问题,本来这太多问题,都应该用时间来解决,偏偏他们又没有太多时间,于是就只能克制,只能忍让。
柳无咎的人生里,实在有太多“偏偏”。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曾经以为,和贺青冥在一起了就是结局,想不到才刚刚开始。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贺青冥要他结束了。
“好。”柳无咎道,“既然如此,我走。”
又也许,这已是他最后一次退让。
第196章
“长相思, 在长安……”
柳无咎卧倒了,也醉倒了,他的身前、身旁是满满一地七零八落的酒壶、酒杯。他在这家小酒馆里, 已断断续续喝了两天, 起先是用杯子, 一口一口地酌,后来兴头起了,便换成了酒壶, 他要把酒都灌进喉咙里,灌进肚子里, 好叫他的心肝脾肺肾都只有酒, 没有贺青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