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01)
“鲜鸡汤来炖鸡丝~鸡丝汤面香可口!三青面来添虾蟹~五样浇头全都有!”
“甜口茶苦水茶、咸梅茶来姜丝茶~”
“我家车马先上桥,骑驴儿的且先让让!”
“小儿玩意儿白得来!白得来!三文博得贯十财!贯十财!”
“真楼春纪酒!今日唱曲娘子柳白娘~亲手打酒相送!”
此起彼伏的叫卖、车马、吆喝声不绝于耳,吕遂愿拨开车帘半张着嘴,跟吕鹤迟说:“阿姐……我以为安江已经够热闹,却抵不上京城一半……不,十之二三!”
“是啊,很热闹……”吕鹤迟说。与她离开时并没有太大分别。
他们在京州河靠近西角门处下船,登上崔府来的马车,行京州大街,京州桥到内城。
京州大街是城内最繁华的街道,当初闻家药局未能开在此处,父亲一直十分遗憾。每到节日之时,街上便挤得水泄不通。幼时,她仗着身量未曾长成,会换了小厮衣裳偷出门来玩耍,拿几文钱去赵家点心铺子里买花糕。
吕鹤迟在众多沿街铺子里,看到了赵家的招幌。甚至于坊柜上的赵老爷子还在,他更老了,但依然慈眉善目,喜欢小孩儿,买一块花糕,偶尔他还会送她一块核桃酥。
赵家点心旁边的饮子店没了,换了一家蒸饼铺。
再往前一些的巷子里,她曾跟别人一伙儿,在这里同男孩子们打架,好像还输了,给她气死。
等长大一些不能穿小厮衣裳时,就换女使衣裳,那时学了一些医理皮毛,去算命摊子旁边坐,给人切脉,可惜也无人指点,不知道到底对不对。
再往后,她就出不得门了,只能在家里上树。
在船上时,吕鹤迟一直担心,逃离京城时自己已经十四,难保不会有人认出闻家女的长相。
可一进入城门,心中却唯有思念。
她回家了。
行人如织、车水马龙,是吕遂愿从未见过的拥挤喧闹。从未见过的各色新式杂货、吃食、酒饮、高楼,令人目不暇接,喧闹到一向爱热闹的少女开始有点惶恐了。
即便已经选择宽阔大路,由于摊贩买卖众多,车马依然缓行。四匹革车本就驾乘豪阔,所行之处百姓不得不纷纷避让,却碍于崔玉节之名而敢怒不敢言。
“进京城后,他就不是沈鲤追,而是总司使崔玉节,万不可叫错。”吕鹤迟提醒妹妹,也提醒自己。
行至御街才算稍好一些,车夫便快马加鞭,到达府门。
高英娥正翘首以盼,见车驾停住便上前接下崔玉节,又忍不住往后面的马车看,直到看见两位姑娘,难掩喜色地迎上去。
“吕鹤迟吕大夫,吕遂愿吕小妹,老身可有认错?”接着一手拽了一个,“老身是府中都管,叫我高嬷就行,来来来跟我走!”
吕鹤迟一脑袋疑问地经过崔玉节身边,他却只是笑。
光从外面看,就已经知道崔府阔大,真的走进去,又是另一番天地。
碧瓦朱檐之间亭台楼宇错落,雕梁画栋,万千气象,雄丽堂皇不亚于清江王府,廊接廊,院穿院,而这还是前“宝宅”只余一半的地产。
从正门、前院至中院、后院,高嬷带她们走一路,讲一路,直到在照心院停下:“这里就是吕姑娘的住处,”穿过垂花门与游廊,来到另一处听山院,“吕小妹可住在此处。”
“我跟阿姐住在一起就行!”吕遂愿从未与吕鹤迟分开过,此刻紧紧地抱着阿姐手臂,高大个子缩在她身后,“我不跟阿姐分开……!”
吕鹤迟也说:“高嬷,我们姐妹来给总司使做随行医女,按雇契所定,住处一间厢房足矣。实在不用这么精致的院子。”
不但一人一处,连女使都站在院中等候。
高嬷拍了下手:“老身知道呀,咱们府中,随行医女就住这里啊!”
几日前收到崔玉节来信,请高嬷收拾出两间独立院落,再拨几名适合的女使,有吕氏姐妹要来常住。高英娥一看那“吕鹤迟”的鹤字,立刻就想到那莫名出现在少主人衣箱里的头巾来。
医女,鹤迟,定是那头巾的主人!
在高英娥心里,时常会忘记崔玉节已经是宦官。她只觉得他同其他年轻男子一样,这个年纪也应该有心爱之人,并渴望与之修成正果。
他第一次带女眷住进家门,再结合之前看到头巾时那惊慌,这女子在他心中必定不一般。
“照心院旁边就是少主人时常养伤的药庐,也需姑娘时常照看着。”高英娥一本正经且满面忧愁地说,“你也知道,少主人惯常有伤,药庐里总要常备着内外伤的药呢。两位姑娘看看还缺什么,都跟老身说!”
吕鹤迟正要推脱,崔玉节出现在门外:“怎么,是还缺了什么?”
“不不不,不缺……不是缺什么……!”吕鹤迟解释。
“院子小吗?换个大些的?”
“不必,这已经够大了!”
“人手不够?”
“够了!”
“那就好。”
崔玉节施施然走了。
吕鹤迟后知后觉,这声东击西的伎俩为何如此熟悉?本想再找他言说,可他正要沐浴更衣进宫面圣,也就只好暂时作罢。
入夜时,吕遂愿抱着铺盖与枕头来找吕鹤迟:“阿姐……屋子太大了,我不敢睡。”身边没有吕鹤迟,一整个院落里只有她和几个女使,吕遂愿眼睛都不敢闭。
说来奇怪,她俩在荒郊野外时,也曾在破败茅屋里过夜,山风哭嚎都不曾害怕,怎么到了屋檐下反而不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