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09)
崔玉节养伤的日子里,宫内、朝堂中越发暗流汹涌。
卫王因“瑞兆案”抵达安江,徐象亲自迎接,入住馆驿,亲访霜华洲花朝节与三月三祓禊百姓,记录当日情形,又访道正司,写明详情奏与天子。
又与清江郡王府夜宴一日,推迟回京两日,于府衙见越清重,于青泊淀检阅水军,回京前夜,有一神秘女子前去馆驿求见,声音嘶哑,未见真容。
翌日,卫王携此女登船回京。
东辽府东北边境屡遭乌洒侵扰,李栾主张发兵,枢密使与参政知事反对,天子不语,下朝后传李栾入御丹房,论道。
“李栾是想借战事转移天子对‘天机言’的猜忌,‘瑞兆案’令他失了一局,越清重随后就到,再不想别的办法,相位怕就保不住了。”
穆守安与康寿聚在崔玉节卧榻边饮茶。发过一次热毒,他的伤便好一层,如今可以倚着竹靠坐在榻边起身了。
“天子好战,又常自比武帝,攻打乌洒一直是他心中所想。即便水匪与争储一事与李栾相关,他也会等打完了仗再说。”
朝廷这几年在西南马市重金购入不少战马,本就有意战事。无论西纪还是乌洒,天子开疆之心从未变过。应朝开国至今第五世,前四世个个短命,却个个功绩卓然,唯独仙君天子穆成义活过知天命,在位三十余年,除了因信长生而使得宫观若雨后春笋、骗子方士满地走之外,毫无建树。
能被史官大书一笔的只有“快到耳顺年纪却仍未立储”。
康寿放下茶盏,说道:“天子早年龙体欠佳,常年服用金乌丸才得以入睡,如今又终年服食丹药,哪怕外表无恙,只怕体内已经丹毒淤积。”
大不敬的话他没敢说。
“李栾想让我二哥继位,恰好天子又忌惮五叔,只要五叔支持二哥,即便天子暴毙,二哥也能胜券在握。”
康寿不敢说,穆守安可敢。他甚至说:“真好啊,二哥有李栾这个岳丈为他谋划,而我还没娶老婆——哎,我是不是该娶老婆了?”
他看康寿,康寿说“五殿下说得是”,又看崔玉节,崔玉节在发呆。
“小鲤鱼总不至于是伤到脑子了吧?”
康寿摇摇头:“心在别处。”
穆守安拐杖敲了好几次,才把崔玉节神魂叫回来,“什么事?”穆守安还没张嘴,他又说,“不管什么事都别找我,我在养伤,打起来也别找我。”
随便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幻,都跟现在的他没关系。他甚至有点儿感谢这身伤,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跟吕鹤迟待在一起。
“说完的话就走吧,我累了。”
“你撵我?我偏不走!”仗着他现在不能动,穆守安就敢跟他较劲了,“反正吕姑娘也不在,你也见不着她。”
一说到吕鹤迟,崔玉节就什么都能听见了:“她去哪儿了?”
趁着崔玉节今日清醒,吕鹤迟与吕遂愿一同出了崔府,去京州大街买蜜饯。
怕人认出,她特意戴了帷帽。
十年来,京城的变化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声音、气味、来来往往的人群,走过昔日曾走过无数次的街巷,一切恍如昨日。
吕遂愿对那些拥挤的铺子和货摊好奇,吕鹤迟便特意多绕了点路才到“蜜巷子”。京城流行甘甜小食,饮子、糕点、糖果、蜜饯果脯,种类与花样多不胜数,所以这短短几丈远的“蜜巷子”里,各种甘甜铺子挤得满满当当,把姐妹俩看得眼花缭乱。
当然也不只是甜食,皇宫所在,权贵集中,所有吃穿用度的花式与流行都从这里向外扩散出去,即便安江那样的都城,也仅有京城五六分。
“愿儿想要什么,通通都买!”吕鹤迟如今手拿月钱相当于从八品官员月俸,对比以前那抠抠搜搜还不够花的日子可真是“巨资”,口气都大了起来。
吕遂愿于是喜滋滋包了好些糕点,铺子里的伙计一看便知两人是远道而来的乡下人,略带笑意地调侃:“这可是京城,姑娘们有多少钱都不愁花不出去!”
吕遂愿悄声说她阿姐:“也是略微要省下一些的,不然以后咋办?”
“以后……再说以后。”吕鹤迟微微一笑,意义不明地回答。
这可不是一向精打细算细水长流的吕鹤迟的回答,但既然她阿姐这样说了,定是有考量的,所以吕遂愿并未多问。
提着糕点蜜饯往回走,吕鹤迟说走别的路再看看,吕遂愿便欢天喜地地跟着。
不知为何她阿姐越走越快,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仿佛要赶去什么地方。进入东风巷口却慢下来,甚至停住了不敢走。
“咋啦阿姐,迷路了?”
吕鹤迟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然后才缓慢地走进去,在一座破败宅子前停下来。
从外面看,那宅子应是不小,门上封条已损,门扉也破了半扇。从那半扇望进去,内院杂草丛生,依稀能看到厅门、耳房,回廊后面的院子不知通向哪里。
吕遂愿跳起来,好奇地向院墙里看进去,“这是哪儿啊阿姐?”
可她阿姐还是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位姑娘找谁家啊?”挑着货担子的货郎站在巷子口问,“那家可不吉利,莫沾了晦气!”
吕遂愿说:“敢问郎君,这家怎么了?我们也不晓得路了。”
那货郎笑开来:“我就猜你们是外乡人,不然怎么敢在此处停留。那宅子主人可是丧尽天良!拿人试药,把几十号人活活折磨致死!夜半总有鬼魂哭声,做了好多场法事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