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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持斧来(117)

作者: 莫问名 阅读记录

穆守安在药庐院子里,自己跟自己下棋,时不时向卧房里看一眼。

崔玉节是没那个心思陪他的,整日攥那根长结子,要么发脾气,要么发呆。

有些人啊,身上的伤在好,心里却碎成渣了。

谁能想到一个最不可能与情爱相关的人,到头来却是用情至深的痴情种?爱不得恨不得,拿不起放不下,比戏文里还爱得百转千回。

更让他好奇的,还是那个吕鹤迟。

“吕姑娘的身份我已经清楚了,可说要把你从崔府弄出来至少七日,也不是非得进牢狱才行吧?”

那女子摇头:“这是最快最省事的办法。殿下比我更清楚他的性情,没有足够的理由他必定起疑,而且解药一旦起作用,追查来龙去脉之时,民女的身份也一定瞒不住。”

她又抬头望着自己:“民女与秦观妙有过短暂相交,‘闻氏之女’的秘密若被他人揭开或与总司使及殿下所图大业不利,不如就在此时此地,交于殿下——”

“一并落子。”

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穆守安曾查过她的底细,除关引外,她还有岭南福水县衙开具的户凭,无父母无兄弟无夫家,于十六岁在当地立女户,户籍内除户主外只有一妹。

偏远之地对上户不甚严格,若流民住满一年、或遇特赦、节庆,甚至通过买卖,皆可入户。即便回京,只要无人认出,她亦可安然无恙。

如果不是她自报身份,至少短时间里穆守安查不出她什么。

“我不怀疑吕姑娘要救小鲤鱼之心,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提到崔玉节,她的镇定神情之中方有一丝松动,然而也只是一闪而过。

“我救他,也是为我自己。崔氏最后一人,闻家最后一人,无论是谁我都会救,此事了结,我才不愧对母亲。从此往后,我身上也再无挂碍。”她还请穆守安将吕遂愿安排至阿娘曾住过的道观,所有银钱全数交予小妹。

穆守安忽然明白崔玉节为何说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她的凉薄不仅对别人,更对她自己。

看看天色,此时康寿那边应该开始了。

穆守安双手揣在袖子里,轻声道:“这一子,不好落呀。”

太阳落山,牢房内点起数量不少的烛火。

极细的刀刃刺破皮肤,风凝月露被滴入细小伤口,按照全身血液流向共计五处,再覆伤止血,以针灸加速药物流动。

“与解毒药一起经肠胃入体,抵消掉一部分药力,许多人都已经受不住……她还是个女子。现下这般,怕不会直接一命呜呼了?”医工胆战心惊地问。

眼前的吕鹤迟盘腿而坐,双目微闭如睡着一般。

康寿摇摇头,是“不会”还是“不知道”,他自己也拿不准。

“吕姑娘的意思是,已经寻到解药了?”

她轻轻点头:“寻到了。”

“既然你提出离府七日,是配置解药需要七天?若有药方,翰林医馆上下都可帮忙。还是说姑娘信不过我们?”

吕鹤迟笑了:“解药从一开始就在康医官手中了。”她看向他的药箱,“风凝月露——原本就是生肌解毒之药。虽然原本用法也凶险,但我父亲更加用错了它。”

“它还有别的用法?”

“需要一位‘药引’。”

“何物?”

她拿出一张叠得极为整齐,被涂抹了一部分的拓印打开,铺在康寿面前。

轻声答道:“‘我’。”

吕鹤迟的身体在微微发热,

血液脉气中有一些东西在鼓动,随着她的呼吸、脉搏,流经全身与脏腑,因为发现新的血肉而欢呼雀跃,喧嚣不停。

吕鹤迟不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奇妙。

原来风凝月露真的是“活的”。

这些尘微之物似乎对她感到好奇,在陌生的身体里四处奔走,忽而又凝成庞大狰狞的不可名状之物,俯身看着她,问她:你是谁?

吕鹤迟无法回答,它便自顾自的说:你是生与杀之人。是死与召之人。

她不甚懂,却又好像明白它指的是什么。

身体骤然下坠,永无止尽地下坠。风开始撕裂她,皮肉被铰开,骨头被掰裂,巨大的疼痛甚至让她无法叫喊,便坠入死亡的寂静里。

时间漫长又若须臾,吕鹤迟听见幼儿嚎哭声。她看到有一妇人诞下婴孩,远古的天地之中响起她的哼唱。哼唱时而幽远时而高亢,祈祷之声伴随着战士的怒吼响彻山林。

尘微之物四散而开,包裹着吕鹤迟,缓缓地,重新进入她的血脉。

细细地啃食着她。

那不是痛,是比疼痛更难过的绝望与恐惧。吕鹤迟感觉自己的躯体开始消失,她拼命地想要阻止,却徒劳无功,直到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它们把她啃光了。

细细密密的痛楚从已经不存在的身躯里泛滥起来,然后痛也消失。这让她更加惊恐。

她死了吗?

那句话如何说的: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她现在是什么?

不知是谁的哭与呻吟响起,与她的消失混合在一起。

吕鹤迟发不出声音。她没有“声音”可发了。

忽然,疼痛又来了。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是哪里带来的痛,那些尘微之物吃掉她,带着她的血肉重新变成她的身体,刀切开了“她”和它们组成的四肢,血液汩汩流出,被人咕嘟咕嘟地喝掉,吞咽之声响彻洪荒。

身体一点点变冷,直到只剩下干瘪的褶皱的皮。

吕鹤迟又消失了。连尘微之物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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