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20)
崔玉节毫不客气地哈哈笑起来,“他是小孩子,你就不是了?”
“我是姐姐啊。”她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有点生气,“是阿姐,是长女,上头没有阿兄。”少女忽然长大了些,十一二岁的模样了。
她继续说,“家里已经很乱了,药局也出了事。母亲忧思过重,不能再劳神,我得想想办法……”她望着远处,微微蹙眉,“她快撑不下去了,我应该让她——”
她苦笑一声,转过脸来看着崔玉节:“我不是阿娘期待的那个人,所以我——”
她又长大了一点,后面说的话也变成崔玉节听不懂的东西了。
那是一张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面容,浅浅笑着的样子,波澜不惊的样子,平静到让人生气的样子,崔玉节就算是瞎了,都看得出来她是谁。
“吕鹤迟……?”
崔玉节倏然张开眼睛,看到的却是康寿的脸。问他:“醒了?可有何不妥?”
“第一眼看见你就很不妥。”他翻身坐起来,“我何时睡着的,睡了多久?”
康寿给他切脉,又去查看胸口的青黑脉络——向脖颈延伸的部分淡了一些,有效!果真有效!但康寿不敢表露,只是一边收起针包一边说:“换完药,刚施针时你就睡了。整整两个半时辰。”
把解药代替原有伤药,已在他身体里随血脉运行两个时辰。只是他中毒颇深,需要多少次给药才能完全解毒,仍未可知。
从入夜到天微亮,这是崔玉节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久最香甜的一次。
竟然梦见吕鹤迟了,原来那么小的时候就开始端着姐姐的架子了。
“她怎么样?”
“再有三两天就回来了。只是口头审问,无人对她动刑,饭食都是我亲自送过去的,无需担心。”
“还要再两三天?天子都应了!他京周府好大官威!”
官威再大大不过你,催命符一般一日数问——可是康寿不敢多嘴,收拾完赶紧走,去给吕鹤迟送药,顺便告诉她解药起效了。
今日除了康寿,还有位“故人”随他前来。
帷帽下的容颜平平无奇,一双眼睛却波光流转:“久见了~吕大夫。”嗓音带些嘶哑之音。“从安江一回到京城,就听说你为了男人命都不要了,给妾身急得呀~立刻就来见你了。”
秦观妙。变了一个样子的秦观妙。
“淮王不让妾身见你,说之前行动莽撞,对吕大夫多有得罪~而且你那小郎君也容不得我活着,不如不见~”她拨开帽裙,双目多情地望着吕鹤迟,“我就说呀~让康医官问问嘛,说不定她就愿意见我呢~”
“音绝娘子果然还活着。”吕鹤迟说道,“真难杀。”
她有些好奇秦观妙见自己的目的。她们之间无冤无仇,唯一交恶的原因就是秦观妙威胁到吕遂愿的性命,吕鹤迟才决意杀她。
当初并不是心存善良选了不致命的毒药,而是身上只余那种毒药可以用。
秦观妙愉悦地笑起来:“我可真是太喜欢你这小大夫了~你若是个男子,我定心仪于你~”她摘下帷帽,贴近牢门,“放心吧,如今你我皆为淮王麾下,妾身不必与你们姐妹为敌啦~”
她皱眉向吕鹤迟恳求:“你可别让那小郎君来杀我呀~”
吕鹤迟笑一笑,摊开手:“你看我如今还能吗?”
秦观妙渐渐敛去笑容:“吕鹤迟,这世上能入我眼的人不多,”她蹲下去平视吕鹤迟,眼中带着几分不甘:“你若是真要为一个男人去死,那我可真是瞧不起你了。”
“我很惜命,男人女人都不会让我舍得为之去死。”
“你最好如此!你若随随便便死了,反倒衬得我这厮杀半生的人好似废物!”那双美目里几乎要冒出火来,瞪着吕鹤迟。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
秦观妙得到尚算满意的回答,重新戴上帷帽,站起来整理好衣裙:“妾身这就走啦~吕大夫好好记着说过的话,若哪一天不想活了,我来杀你~”
“秦姑娘要去何处?”
刚转身的秦观妙没有回头,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也去‘牢狱’,真正的牢狱。”她仰头看看细小的窗,“这世间对你我来说,何处不是牢狱?”
京周府于五日后判了“闻仙羽”:脱籍逃亡本应加判,依律当充为官奴婢,念其见义救人,且协安江府衙破水寨有功,准其以功折罪。令其侍奉闻乾案苦主崔氏。
卫王回京城,得以让判词里多加了两句。
“我想见总司使,左司使可否通报一声?”重新回到崔府后,吕鹤迟问,左符冷着脸点点头。
不多时,她被带进药庐,崔玉节正坐在树下小榻上喝茶。外伤好了许多,只有肩胛处扔包着裹布,披一件薄外衫。已近五月,阳光和煦,这段时日是京周府难得舒爽的天气,再往后就要热了。
崔玉节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只是端着茶盏问:“何事?”
“安江霜华洲花神祭庙里的石刻,是风凝月露的药方。”吕鹤迟开门见山,她知道他一定会在意这个。
不止崔玉节,连左符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之前未曾敢说,如今虽然有些草药已是难寻,但若有心还是配得出来。趁着无其他人知晓,还请小郎君辛苦些,毁了它吧。”
崔玉节放下茶盏。
“左符,你亲自去办,越快越好。”
“是。”左符立刻出药庐,点上几个人同自己去安江。
他一走,药庐院中又陷入寂静。
崔玉节想斟茶,发现刚才也没喝,还是满的,只好又端起来:“你只想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