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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持斧来(143)

作者: 莫问名 阅读记录

若天子未发丹毒,若李栾耐住性子不曾连夜谋划逼宫,淮王就没别的手段了吗?

穆成礼甚至忍不住去想:让天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真的是被换掉的解药吗?崔玉节把穆守安推向天子,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吗?当时距离龙床最近的,只有穆守安一个人。

他不能再想,不敢再想。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兴和。

薛仁则继任大应宰相,兼任枢密使;皇城司何夕郎护驾有功,任殿前司都虞候;卫王除封赏外,令赐“一令牌”可不经枢密院、兵部即可调集外城戍卫禁军。

只有崔玉节,再次回到皇城司狱里去了。

“虽宫变时护卫先皇与天子,然密通逆臣、扰乱朝纲之罪不可恕。经朝堂公审,念其护主有功,特宥死罪,杖五十,流东辽府吉水县,不施黥面。”

“权宦崔玉节是新帝暗子,并非忠于天子”这事,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这不是他的忠与不忠,而是新帝继位的正与不正。

留他不死,已经是穆守安作为一国之君不该有的仁善与宽容。

“挺好的,把刀架在新帝脖子上都没死。”崔玉节坐在牢里让康寿给他治伤。

以崔玉节的本事解决殿内叛军首领不是问题,但他不能伤到穆守安,也得防着别人伤到天子,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他还说呢,‘小鲤鱼拿刀要砍我,我饶不了他!’”说完康寿又反应过来,拜了两拜,念念有词,“陛下恕罪”,现在是天子了,不能说“他”。

可即便如此,崔玉节又能活多久呢?

真正的解药碎在长宁殿外,叛军指挥使从御药院宦官手中夺下,当场砸碎。解药不能见日光,天亮之后,药效尽除。

“天子已经按吕姑娘所说,四处搜集药材,你再等一等。”

虽然这么说,但他们都知道:解药不会再有了。

穆守安有机会可以保住解药,但他没有。

他们的新帝,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之人,他们之间的情谊留了崔玉节一命,从此之后,他们再不是友人了。

崔玉节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只是遗憾,与吕鹤迟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没关系的,吕鹤迟坚韧自强,她还有师父,还有小妹,没有自己也会活得很好。她也许会难过一阵,但她会熬过去的。

对人对己都能硬下心肠的一个人,她会往前走的。

吕鹤迟仍在落羽观等待崔玉节的消息。

新帝平叛登基,要做的事情很多,崔玉节恐怕还得关一阵子才能出京。没能给他的赏赐,倒全给了吕鹤迟,连吕遂愿和落羽观也得了赐钱。

但吕鹤迟高兴不起来。她不关心谁坐上皇位,只关心还能不能再给崔玉节解毒。

“师父,我还来得及吗……”

无名却只是说,“尽心为之,尽力为之,尽情为之,来不来得及便不重要。”停顿了片刻,她忽然又说,“为师也要走了。”

吕鹤迟“嗯?”“这么快就走,师父是否还有事情交代?”她想起来之前无名说,有几句话要带给她。

“嗯。”无名将自己云游至今记录的医案与药材辑录交给她,“还有岭南无名观内的藏书,悉数交予你,你虽入不得道门,却是我医术弟子,这些医书如何取用,你自己来定。”

吕鹤迟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师父,为何?”

无名并不回答,而是拿出一本簿册来:“这一路也曾遇到过不少同道,我都一一记录,你日后可去拜会,请他们指点一二。”然后又说,“当年我游历至你母亲老家时,你外公听闻我专医女疾,便毫不藏私将多年来搜集的妇人科医案与药方全数赠予我。如今我恩已还,你我机缘已尽,也无需挂念了。”

吕鹤迟一时之间有些呆住:“师、师父……这是要赶我出师门?”

无名摇摇头,“你虽然生不出道心,却有济世之念。只是为师寿数将尽,把这些交给你,我很放心。”她稀松平常地说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话。

寿数将尽,寿数……将尽……?

吕鹤迟忽然之间听不懂这几个字了。

是啊,人皆会死,师父亦不例外。虽然她经常觉得师父乃世外之人,好似与死亡不会沾边。但师父也同自己一样是一副肉身,当然也会寿数将尽。

“师父可是生了病?我去找康医官,翰林医官院总可以想办法治的!”

无名看一向冷静自持的徒儿陡然失了方寸,忽然浅浅一笑。

师父极少笑,总是冷着脸。但吕鹤迟知道,师父于俗世中行走却只求心中之道,超脱外物,便显得不易亲近。

她这一笑,难得地露出些温柔之情。

“你非道门弟子,我身后之事你不必操心,一切交予言风。生死齐一,顺应自然,无需介怀。”说完甚至拍一拍吕鹤迟以示宽慰,便起身离去。

吕鹤迟坐在那里,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师父早已看透,生死乃天道自然的一部分,无论对自己还是他人,她从不恐惧死亡。

羽化,不过是修行中的一步。

吕鹤迟自诩生性凉薄,所以她也认为自己应该以平常心接受。

她们师徒相处不过短短四年,如今她离开师父的时日都超过四年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师父看透了,徒儿看不透……师父教教我,如何放得下,不介怀?”

深夜里,无论如何无法入睡的吕鹤迟,像十年前刚到无名身边时,用尚充满着不甘与执拗的眼神看着她,问她。

无名合上手中的书,轻声说:“那就不放下。如果‘放不下’是你的道,就不必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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