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51)
在军务厅里,匡瑞与崔玉节“熟人”相见,虽不如以前那般眼红,但看不顺眼还是看不顺眼。
且崔玉节如今只是个小小统将,比副统领匡瑞要矮上好几头。匡瑞见他来了便当面抱怨:“叫这厮来做什么?!他有个鸟用!”
可左符却依然是监军,冷冷地来了一句:“匡副统领挨打是没够吗?胆敢当着本官的面质疑天子!”
匡瑞重重“哼”一声,拂袖而去。
崔玉节并不在意,做了职事交割领文书令牌等一应物事后,便去了营帐。左符说道:“亲卫都是直卫司跟来的武卫,战事进展我亦会随时通过武卫告知,主人可放心。”
崔玉节叹了口气,面对左符,“你不能再叫我主人,更不能将战事机密随便告知一个统将。你现在才是直卫司总司使,你要习惯自己的身份和我的身份,左监军。”
左符面颊上现出狠狠咬牙的痕迹,才低声说:“我知道了。”
“我现在只要听命行事,什么都不用操心,简单得很。”他拍拍左符肩膀,“你不同,监军要做的事情多了,况且我这前总司使臭名昭著,直卫司的名声以后靠你了。快去,你是要坐在卫王旁边的人,在我这营帐里算怎么回事。”
“我知道了。”左符重复道,掀开营帐帘子出去了。
可是立刻又回来,皱着眉头说道:“主人,战事之后你我便不再相见,我也只在这营帐中如此唤你,就当我仍是司使左符吧。”
也不等他同意不同意便转头走了,仿佛这就在行使“监军”权力,并且叮嘱帐外的亲卫好生看顾。
崔玉节失笑,只能随他去了。
从包裹里翻出那本未看完的《林间记》,却没打算看,只是放在书案上端端正正地摆着。武卫多书给他端来茶盏,开口也是“总司使”,他还得纠正如今得叫“统将”。
“现在是在军中,小错也可致大败。何况卫王麾下纪律严明,再叫错得挨军棍的。”
多书扁扁嘴,说道:“属下知道了,统将。”他与左符一样经常跟在崔玉节身边行事,也知晓新帝与直卫司之间如今利害。“属下只是觉得,若是此次大胜而有战功,那统将是不是能——”
未等他说完,崔玉节就摇摇头。
是不能说,也是不可能。
无论军功多高他都不能再次回到京城,不能回到权力中心,最好的结局就是战死沙场。
穆守安派他来,既是给他活路,也是给他死路——他或许会少些骂名,却把死期提前了。
新帝手中没有太多人可用,而这场战事又决不能败,否则兴和初年这页被史官记录下来的,可就只有新帝的耻辱。所以曾上过战场且立过军功的崔玉节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与其死于风凝月露反噬,不如死于乌洒阵前。
如果不曾遇到过吕鹤迟,崔玉节会十分喜悦于这样的死法。
跟名声无关,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哪个武将后人会不愿意呢?没有后顾之忧,尽情冲杀,岂不快哉?
可是他现在有吕鹤迟了啊。
在定北县旅舍中,狂浪地行云雨之时,悠闲地翻看闲书时,是他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惬意时光。
他终于可以什么都不必想,不必顾虑,只要每天看着吕鹤迟就行了。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必须是吕鹤迟才对。
如今却连好好道别都没做到,就这样再次分别两地。
她会听自己的话,乖乖回京城吗?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吕鹤迟骑马经过白余县界碑,遇到不少百姓背着行囊陆续往南走,见她们两位年轻女子还要往前,不禁劝道:“姑娘,龙窝湖在打仗了,白余也危险,可别去了!”
“多谢老丈提醒,我们去找人,找到人就回啦!”吕遂愿回答道。
吕鹤迟不言语,只是一味地向前走——“那个人”,她必须要找到!
吕鹤迟回定北县当日,没有急着出发,在旅舍中休息一夜后遇到去往河东府的行商队,才跟着他们一起向北走。崔玉节只拿走随身衣物,银钱全部留给了她,再加上之前新帝赏赐后被她换的钱券,着实不少,她怕节外生枝。
换上粗布短打,磨了斧子,在行囊外面罩了旧绵衫子——她本想把马也换了,但薛证给的实在是好马,脚程极快,万一以后有急事用得到呢?
一起同行近半月,与行商队分别后,两人又奔波几日才到白松县。再往前,就是东辽府了。
白松县属实不大,药户与采药人、跑山人每隔两日都会在草市大集上与人买卖山货、药材,吕鹤迟稍一询问,便得知了吕慎严的消息。
“是吕家四郎啊?年年都来买药,今年我和老谭那里买了黄芪,他还没回去吗?”几位采药人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这么一说,我那日曾见得,他与那个大闹何家的痴傻闲汉撕扯数日,大骂对方忘恩负义如何如何。”
“那闲汉我知道呀!疯疯癫癫的,偏生还有些医术。整日大嚷着自己是给皇上做药的,什么吾儿仙鳞必做官、吾女仙羽必嫁入高门什么什么的。”
这两个名字一出,吕鹤迟顷刻间犹遭雷击,动弹不得。
吕遂愿也察觉不对,悄悄拉着她阿姐手臂:“‘仙羽’……?阿姐,他是说‘仙羽’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闻乾不是早就在冬日冻死在流放之地了吗?
流放之地……他当年也是流放至东辽府怀安县,距离白松县不过两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