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178)
求生本能让吕遂愿在下落中不断伸手,抓住一切能够抓到的东西。
她手臂里还揽着两个叛军,其中一个的匕首还插在吕遂愿侧腹。那把匕首没能再深一寸,是因为吕遂愿将铁匠铺买来的几个铁环用绳索绑在腰上,穿在衣服里面,本想是近身肉搏时能做些抵挡,没想到真派上些许用场。
山崖上一块突出的岩石阻拦了她与叛军的坠落,却禁不住多人体重而断裂,吕遂愿再次下坠。她企图在粗糙山壁上再抓住什么东西,最终头磕在山岩上昏了过去,不知掉在哪里。
迷迷糊糊地,她觉得自己被人搬动,一个女子的声音跟她说:“你可真是命大呀,挂在那山壁上险险就摔死了,幸好还遇见了我。”
“我这大巫祝还懂些医术,至于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你的造化了。”身体很痛,手臂和腿都动不了,只能听这女子自言自语,“若你侥幸活了,可要告诉你那好阿姐,是我秦观妙救了你,让她千万记着我这个天大的恩情!”
再往后,吕遂愿就昏过去,全然不知了。
秦观妙为何会出现在白余附近?难道跟新帝的安排有关?
吕鹤迟不得而知,只能待崔玉节回来,兴许他会知道些许内情。
未曾想到白余事败,令乌洒原计划包围安延的十拿九稳变成了措手不及,大应又铁了心打到乌洒不敢再犯,作战勇猛凶悍。乌洒新王经过斗争继任,本就兵力不足,所以才转变原有作战风格,企图徐徐图之,此次已经是主力部队倾巢而出,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于是乌洒请降求和,崔玉节随卫王一同回京城,带乌洒使者觐见天子。
“吕遂愿还不能长途奔波,需要你照顾。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何时?”吕鹤迟问,崔玉节正盘算日子时,她又说,“腊日,最多腊八,我要你回来。”
我要你回来。而不是请你回来。
崔玉节吻在她额头与嘴唇上,说“好”。
于是两人相聚不足一月,便再度分离。吕慎严结合翰林医馆的方子给他配了略能压制毒性、镇定狂症的药,带在路上以防万一。
白余唯一一位坐堂医,停战后不久就故去了。
吕慎严先同吕鹤迟商议,又写信给兄长,想于此地再开一家吕氏药局。卖些常用熟药方剂外,他亦会时常来此地坐堂,吕鹤迟则暂留在白余,得空整理无名留下来的医案。
日后留在哪里,其实吕鹤迟还未曾想好,或者也不必一定要留在哪里,像师父那样四处游历、积累医事见闻,也是不错的。
但她有一定要做的事。她要编写一册浅显易懂的妇人科医册,将日常养护身体之方教给那些无法看病也不识字的女子。若有女子一心向医,她便连医理医术一同交给她们,希望有朝一日,女子也可进太医局念书,不单是妇人科,什么科都能学得。
师父既然说过她的优点是“放不下”,那干脆就好好拿起来吧。
下元日,崔玉节一行人终于到达京城。
入住馆驿、入宫拜天子、设宴庆功,直到崔玉节因有发狂迹象而服药住进翰林医馆时,穆守安才终于得以单独与他见面。
如今他不再是罪臣,可也不是昔日的崔大官,穆守安也不再是淮王,而是当今天子——只是也没多少天子威严,坐在他榻边怒骂一个时辰那谁谁和那谁谁要把他气死了、谁和谁因为何事在早朝上吵了半个月、谁非要让自己娶他女儿。
说完推了一把崔玉节:“你干脆就趁犯狂症,把他们都那啥了吧!”
崔玉节脑子里刚清醒,听了耳朵都痛,镇定药效还未过,浑身无力,要不然真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天子再骂下去,我狂症真要犯了。”
穆守安长长地叹了口气,“天子可真不好当。”
“是明君不好当,昏君还是要多快活有多快活的。”
穆守安看到他从中衣里漏出的那团青黑,忽然低声问:“小鲤鱼,你怨恨我吗?”
从他答应助自己成为天子的那一天起,就一步步在迎接死亡,而自己又一直推动他的死亡。若不是知晓新帝内忧外患、无人可用,他又何必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惜让刚延长一点的寿命再度折损至此?
崔玉节反问道:“你怨恨我吗?”
“?”
“驰骋沙场,将敌首斩于刀下,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畅快滋味,如今我有了,你没有吧?”
穆守安愣了一愣,那拐杖敲他,又奋力将伤腿抬上来踹他。像小时候那样闹了一阵,穆守安才说:“即便挖地三尺,吕姑娘说的那些药材,我都要给你找到。”
即便他知道来不及了。
崔玉节说道:“我不要那些,你给我点想要的吧。”
“你要什么?”
自己的拐杖被他拉住,离他更近些,穆守安看到他眼里荡漾着的开心:“我要赐婚!她答应跟我成亲,她愿意做我妻子!”
他们当然也可以普普通通的成亲,甚至于不成亲也没关系,吕鹤迟不在意也不害怕,她依然自由,愿意嫁人就嫁人,不愿意就不嫁,但不论如何,崔玉节都会在她身边。即便不是丈夫,做她的爱侣、情郎,他也愿意。
但当他问起“你愿不愿意做我妻子时”,吕鹤迟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她说:“你做我的丈夫,就一定要活着回来见我,不准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吕鹤迟本就是功臣,可得天子赐封,与士族夫人等同。崔玉节则可洗去罪人身份,获官位嘉奖,若再得赐婚,那么即使在崔玉节死后,吕鹤迟也会多一份保障,恩荫会惠及吕氏一门,从此行走于州府之中,上下官员必对她和家人以礼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