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2)
吓人就吓人在,她讲这些粗话、握着斧子时,那脸上还是带笑,讲话还是温柔。把那些浮浪泼皮撵走,她转脸就说禾苗:“姐姐莫怕哈,有那不方便男子看的妇人病,找我便是。”
脸上还是带笑,讲话还是温柔。
“哎哟,可吓死我了!”李阿四媳妇花娘抚着心口说。
禾苗噗嗤笑:“除了我就是你男人,你吓个什么劲儿?”说完看向正在净手的吕大夫,“我来我来,吕大夫,快给我看看。”把茶炉子放下,这就要脱裤子了。
“莫急啊禾苗姐,先让我阿姐喝口茶嘛!”
说话的是个年方十八的姑娘,叫吕遂愿,身量可比李阿四都高大健壮,一抬手能把花娘抱起来,二抬手能把她俩全都抱起来。
禾苗赶紧从炉担子上掏出碗来,“是我没眼力见儿,快请吕大夫喝茶!”
“吕大夫”抿着嘴笑,“禾苗姐这茶,我可得使劲往多了喝呢。”四个女人嘻嘻哈哈地笑开来。
趁着吕大夫喝茶润口,禾苗摸摸怀里的茶饼,那是她打算给吕大夫的诊金。
禾苗曾跟花娘打听,如何寻得这女医?
李阿四便说,花娘去年生完孩子,落下产后疾,疼痛难忍。看了医官、拜了巫,和剂、土方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恰逢吕鹤迟来长山寨后第一次进山,在他这里买饼子。李阿四见她背了篓子、药锄,好奇便多嘴一问,才知道这女子竟是走方医,且擅妇人科。
吕鹤迟给他媳妇仔仔细细瞧了大半个时辰,写了两张内服方、一张外用方,每日又来灸治、清洗,不出半月就大好。
现在也是每隔几日来看,生怕没有好彻底。
只要是女患,她来者不拒,老的少的都给看。
但有一样,从不义诊。
多多少少得给些诊金,若实在掏不出银钱,一把菌子、两块饼也是可以的。
禾苗家里不像花娘,有个疼她的丈夫,还有一家生意不错的饼店。
自己男人不顶事,田里收成也不好,还得靠茶水棚贴补家用。现钱倒是有些,可是进腊月了,总得留着点儿置办年货吧。所以她思来想去,出门前拿出一块上好茶饼揣进怀里。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说是好茶,那是对自家两文一碗的热茶汤来说,若比酒楼,还不如人家饮剩的茶渣子呢。
但吕鹤迟从不嫌弃。
禾苗问,她一个姑娘家,如此辛苦做走方医,还跑这偏远西南做什么?
她还是笑笑说:“来寻药治病啊。况且女医给女子看病,就不必顾虑那么许多是不是。”
这是自然,长山寨常年缺医官,更没有女医官。吕鹤迟轻声道,女医官是哪儿都没有啊。所以她也不爱让人叫她“吕大夫”,非说医官才能叫大夫,经过朝廷考试的才能叫医官,她算不得。
但禾苗和花娘不这样想,给人看病、妙手仁心的,就是大夫。
更何况,她不光会看妇人科,外伤磕碰头疼脑热也能瞧上一瞧,十分厉害。
待吕鹤迟把两人都看完,已经傍晚。
花娘已是好全了,禾苗那病也不是大事,就是治好了平常需得多注意些。吕鹤迟把如何内外服和如何用洗方都说全了,这才跟小妹收拾箱笼,回到住处去。
她如今住在长山寨唯一的药局,也是官药局——太平药局。医工李年正在坊柜上看书,见她们回来了赶忙迎上来行礼:“吕姑娘,看诊辛苦了。”
吕遂愿扁扁嘴,“儒生咋还不下值,又啥事等我阿姐呢?”
她颇瞧不上李年。官药局医工竟见血都怕,头几天有寨民私斗受伤,他被那七八个头脸挂彩、牙掉了一地的大汉吓得簌簌发抖,话都说不清楚。
“是我们回来晚了,耽误李郎君下值。”吕鹤迟赶忙道歉,惹得李年连连摆手,红着脸说“没有的事”。
送走李年,姐妹俩摘下药局招幌,关了铺门洒扫。
前厅上下两层,一楼铺席里敬着药王像,设坊柜、药柜、医官看诊的隔间,二楼原是杂役住处,现在给吕鹤迟姐妹暂住。后面厅堂连着院子,还有存放熟剂的药库、厢房两间。
药库存放多为熟药和调配完成的和剂,由朝廷官药所炮制,定期从中原运送而来。
若是其它州县,一介女流走方医可住不进官药局。
应朝境内总辖共二十一府,京直都四都,二百三十三州,三十七军寨堡,一千五百六十六县。
长山寨便是三十七军寨堡在西南的九寨之一。原为防御工事,初期时夷汉冲突频繁,因此本地药局除看病抓药外,后院还设有空厢房能短暂安置伤患。
但因偏远荒蛮且湿热毒瘴,朝廷派遣的医官要么不愿前来,要么挨不到两年轮替便借口离去。而当地部族有疾则多半不求医而拜巫,因此寨里常缺汉医,多数时间仅靠懂些药理的中原儒生兼任医工,以熟药和剂保证当地以及往来汉民的疾患所需。
吕鹤迟初到时,按走方规矩入官药局敬药王。提举官见她识文断字且懂些方脉杂科,便允许姐妹俩以暂代文书、杂役之职在此借住,若兼任儒生休务,亦可暂代按方拿剂,但不可在药局内以医官身份看诊。
虽说规矩限制多,吕鹤迟却高兴得很。
走方医赚几文钱颇为不易,能省则省。况且药局里还存着太医局编撰下发的新和剂方、熟药炮制法、各科千金方,对医官来说常见,走方医可不常见。
上次她读和剂方还是在少年时,对比如今,已然增加了数十种新方。
洒扫完,吕遂愿替阿姐鸣不平:“那儒生什么都不会,一点血就给他吓破胆,提举凭啥不准你在这里行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