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3)
吕鹤迟耐心解释:“这是朝廷官办药局,万一咱们看坏了,别人可是要算在太医局身上的。李郎君是读书人,医理懂得比我多。”
“那有啥用……”吕遂愿还是嘟嘟囔囔不乐意。吕鹤迟弹了下她脑门,“读书当然有用,你也得给我读书。这几天雾气深重不能进山,你就给我好好念书。”
直到几日过后雾气散了,两姐妹立刻背着竹篓,天微亮就出门了。
先去寨门东边的铺子吃粥,顺便买上几个饼带着。
一见她俩来,开饼店的李阿四露出笑脸就招呼:“吕大夫!”又向后厨招呼:“媳妇媳妇,吕大夫来了!”
后厨帘子掀开,露出阿四媳妇花娘的笑脸来。吕鹤迟走过去先跟她在帘子后面低低地说了会儿话,听见小媳妇害羞的笑声。
这边李阿四已经利落地擦净条凳,盛好粥饭放桌上:“看你们这样子是要进山,快趁热吃!我给你俩装好饼子。”
“多谢李小哥,又盛了这样多。”吕鹤迟瞧着那满满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稻米粥,还配了一碟腌菜。
吃着早饭,天也渐亮,李阿四饼店客人多了起来。东寨门义军下值,和巡检厢兵遇上,围了两张桌子吃饭,只听有人抱怨道:“今年市马可远超往年,蛮子土僚也不消停。都在传天子要打西纪,真要打啊?”
“咋啦,你要去挣个功名?”
“打下西纪,西域三州重新开市,长山寨的马可就不值钱了啊!”
有人同意他:“可不是,有了大宛马、汗血马,谁还瞧得上水西马呀?马市一关,咱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在长山寨出入往来,但凡机灵点的商户都会打点下巡检司与监门。除去这些,借机贩些盐、香也有不少油水。
一人突然压低了嗓子,“我那二舅的岳丈的表侄子在京城任职,消息准准的,”后面声音就飘忽起来,“宫变后……姓崔的阉人……册……淮王为……”然后又大起来,“所以啊,要打西纪给自己立威啊!”
“西纪能好打?没有卫王和咱们,就凭那腿儿瘸的和鸟儿瘸的,连这西南蛮子都压不住!”
众人哈哈大笑。稍微年纪大些的低喝一声:“狗嘴子,莫瞎说!”说罢环顾四周,示意他们安静吃。
宫变,姓崔的阉人。
吕鹤迟默不作声地喝完粥,吕遂愿也放好蒸饼子,将钱留在桌上:“阿四哥,我们吃好啦!”站起来比男子还高的身量,让那几个厢兵瞧了好几眼。
有个老兵喊道:“两位小娘子是哪家的,看这装扮可是要进山?”
吕鹤迟点点头:“是,我姐妹俩且住在太平药局帮手,入山寻些草药,兵爷有何指教?”
“竟是官药局,”老兵嘟囔一句,又说,“这几日两大部有些磕碰,黑蛮子对汉人可不善,见一个砍一个,万不可走远。”
西南有大大小小共三十二部族,皆依附于白磨使、黑磨使两部,传说是一对亲兄弟因争夺神女而反目,至今互为仇敌。
武宗朝平定西南后,白磨使部因向往中原风华,所以语言、书写、礼制皆效仿中原,黑磨使部则相反,与汉人和白磨使部时有摩擦,甚至有传言首领想要联合西纪自立为王。
怪不得会发生械斗。吕鹤迟行了一礼:“谢过兵爷,咱们知道了,定会小心行事。”
出了寨门,沿着小路进山,吕遂愿乐颠颠地跑在前头“开山开路”,手里木杖一会儿是棍一会儿是刀,舞得不亦乐乎,催她阿姐快点儿。
吕鹤迟一边应,一边用打蛇棍拨开草丛。
如果没理解错,那些人说的应是大晟十八年,朱华宫变,太子与内侍都知崔宝盒谋逆,谷阳王勤王,后获封淮王之事。
崔宝盒,曾经的天子宠臣——父亲会恭敬地称他为“崔大官”。
“鹤儿,听阿娘的话,永远都不要再回京城!”这是阿娘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时隔多年的西南边陲,还能听到这些旧事被搅动心绪。她摇摇头,抛却杂念专心赶路。
今日晴好,山中雾气渐散,是采药识药的好时机。
西南诸多药草在中原典籍中鲜见,又因天候湿热多瘴多毒,毒瘴生毒虫,毒虫又食毒草——所谓毒生之地亦可解百毒,也是获得解毒良剂的宝地。
“愿儿,护好口鼻,没见过的花草虫莫要白手就碰。”吕鹤迟提醒妹妹,又把鞋袜护腿紧了紧。这里冬天温暖,山野之间依然要小心毒蛇。
西南诸部的族人患病时信巫医、祭巫鬼,医科虽落后于中原却也保留着很多土方,年年朝贡之物中亦有大量珍稀药材,每一季都有夷汉两地的药商专门来此地易货。
月牙一枝嵩、狗桡花、芭蕉胆、根药、雪茶、红鹦哥花……吕鹤迟短短几日就在草市上见了十数种未曾听闻或未曾亲见的草药。
也许她真的有机会找到阿娘手札里的珍草,美人入夜。
美人入夜悄遮颜,情丝微动疏不见,对月谈,独枕眠,醒时方知幽魂远——是良药,亦是剧毒。
然后她便能配出那剂上古奇毒的解药,完成阿娘的心愿。
“阿姐,野果!”愿儿先扔进嘴里尝了一颗,再飞速摘下几个,在围腰上蹭干净递给她,“这山里能吃的野果、野菜我都记住了!”
吕鹤迟笑着夸奖,“愿儿果然记性好。”把野果也扔进嘴里,“嗯,好甜!”
吕遂愿开心极了,乐颠颠在前方开路。
山野高耸繁茂、奇珍无数,哪怕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两个外乡人还是看什么都新鲜,不知不觉越走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