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28)
从望阳关过来,快马只需一日,最慢不过三五日,只是若真一去不回,卫王在军中总要做好安排才会启程。
吕鹤迟,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为避免引人耳目,煞罗枝给吕鹤迟换上贴身女使的衣服,而吕遂愿则扮成砂蓝军。
午时刚过,砂蓝的母莫来看她,静静地执着女儿的手,给她哼歌。
母莫即是娘亲、阿娘。其母雁翅翎出自白磨使部一小族夺勒,与故去的老部首少年结发,一同征战四方。
砂蓝继位之时反声四起,雁翅翎携幼子,手握长刀,被发跣足从王庭一路走回母族夺勒,立于祭台之上敲击铜鼓。
“夺勒之女雁翅翎!悍勇无畏,一生无败绩!雁翅翎之女亦是夺勒女,十四岁上阵杀敌,斩虎豹、掠敌首,身怀鬼主之志!焉有熊罴王座拱手于羔羊之理?!”
“夺勒一族得鹰王青眼,全族勇士!无身英雄在看,我女砂蓝必带领白部一统西南!”
“我雁翅翎从不曾令夺勒蒙羞,今日愿以此身性命,恳请母族亲吻血脉里的女儿!”说罢将长刀横于脖颈之上,等待母族的回应。
不惧生死的破釜沉舟,最终打动了母族长老,夺勒部便成为砂蓝继位的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一个支持者。
雁翅翎也从部首之妻成为鬼主之母,尊称鬼主母莫。
女儿小产之后,她亲自为女儿擦洗,除了煞罗枝不允许其他人近身。得知吕鹤迟因母亲遗愿游历四方,才对外来者的她稍显宽和。
“所以你也不晓得我的阿弥到底为何如此?”阿弥,是白磨使话中宝贝女儿、掌上明珠的意思。
吕鹤迟缓缓摇头。
她检查得相当仔细,再比对白磨使部医官的医案,并无不妥之处。
雁翅翎轻轻叹气。比起其他人的中原衣冠,雁翅翎仍然保持着夺勒部落的兽皮、兽骨与银饰,因日照而黝黑的面庞上弥漫着对女儿的担忧与温柔。
哪怕她与自己的阿娘截然不同,但吕鹤迟依然从她身上看到阿娘的影子。
天下间,深爱着子女的阿娘,大概都有着同样的面目吧。
每到这种无能为力之时,吕鹤迟总是会想,如果自己医术再高明些该有多好啊。
傍晚时,代理政务的弟弟苏叶也来看望姐姐。
他与砂蓝很像,只是更加年轻,带着二十岁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母莫,你不要担心。姐姐一定会没事,黑部也定然不会此时与我们开战。”他笃定地宽慰着母亲。
雁翅翎没有看他,说道:“他们会的。他们等这一天已经许久了。”
“我已与他们部首使者数次议谈,他们绝无此意。我部如今壮大,其他各族十之有七皆以归附,黑部哪敢妄动。”
雁翅翎却只是沉默。
“母莫再给我些时间,我定不费一兵一卒,令白部一统西南!”
终于抬头望向儿子,雁翅翎沉声说道:“我儿,你太年轻,哪里知道黑部的狡猾?你父、你阿姐与他们交手数十年,难道还不如你这短短一月吗?”
苏叶面露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知母莫担忧什么,坊间传言卫王与其联手,但据我所知,天子已然下令彻查卫王谋反,黑部断无帮手!”他自信满满,“就算有又如何?母莫信我,儿筹谋许久,亦有手段未使出来。定要——”
“够了。”雁翅翎打断他,“我要给你阿姐擦身,退下吧。”
一番热意与抱负未能得到母亲回应,苏叶满脸写着失望和委屈。“母莫一向偏心姐姐,看不得我。”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
雁翅翎低叹一声,拿出骨梳,低声哼着吕鹤迟听不懂的歌,为女儿梳理头发。
打开漆盒,挖出一勺带着淡腥气的膏脂,再以手掌温度化开,将它揉搓在女儿的脸颊、脖颈以及全身。
这是什么腥气?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鬼主母莫,可否让我看看这膏脂?”
雁翅翎把它拿过来,“这是砂蓝很喜欢的面油。”
膏脂呈米白色,这种腥气却不是西南常见的。吕鹤迟在脑海中逐一回忆走过的地方,寻找这气味的出处,然后问道:“这里加了鬼面鱼油?”
“鼻子真灵啊。”雁翅翎点点头,“说是某种少见的东海鱼,长相丑陋,能发出婴孩啼哭,膏脂极为滋润。”
吕鹤迟沉默半晌,从竹箱笼里翻出几卷旧册子。这是她每到一处就搜集整理的当地医案,为了方便携带,因此册子都很薄,字迹十分小。
翻开《医事注录-东南卷》,她找到几行字。
“传极东之海,有海外仙岛,产无目鬼面鱼,出水即腐,不可食,腹肉蒸熟烂,密封于罐中腌制三月,得油数滴,极腥。外用引药圣品,一滴即有奇效。”
这是她跟随师父学医,在岭南四处游走时,根据当地老人的描述而记录。
老人手中便握着丹丸大小的瓷盒,里面装着金黄鱼膏脂,是已经稀释过无数倍的鬼面鱼鱼油,和养肤膏混在一起,依然能闻到淡淡腥味。
它功效甚强,常年下海加烈日暴晒的干裂皮肤,只需睡前一抹便可在第二日恢复滋润。因为太过珍贵,所以只有当地新娘出嫁时才用上一次。
“仙岛,真有这样的地方?”煞罗枝虽质疑,却还是追问:“那里会有解毒神药吗?有的话,我立刻就去!”即便不信神鬼,便有一丝可能她也会试试。
吕鹤迟摇摇头:“并不是。只是渔船能够到达最远的海中小岛,所谓鬼面鱼也不过是深海中生长的奇特鱼类,因为熬制的鱼油极为腥臭不能食用、点灯,但其油脂滋润且可透进肌肤,催发功效极好,便拿来做外用滋养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