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鹤持斧来(48)
煞罗枝向砂蓝军中一人说道:“找山雾,她最熟悉长横山,叫她带些人去寻吕小妹!”又安慰吕鹤迟,“此刻山脚下也有不少情人私会,人迹多于猛兽,应无大事。我立刻也去,你等我消息,不要乱跑。”
崔玉节叫左符和直卫司武卫跟砂蓝军同去,双手托住她的手肘:“吕鹤迟,先回房去看看她拿了什么走。”
“……好!”
穆成礼吩咐匡瑞,“黑蛮若有额外动作,可报与寻人砂蓝军。”
“是。”
但此刻他最好奇的,还是那个急匆匆正往旅舍去的女医。
对着内侍直卫司总司使叫“小郎君”的女子,和允许她这么叫的崔玉节,这俩人的关系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进了客房,崔玉节就看见案几边上的旧书、册子堆了不少,看来她这几日也是没少看。吕氏姐妹自己的东西却是简而又简,应该是长期漂泊留下来的习惯。
吕鹤迟嘴里念叨:“篓子没了、药锄也拿走了……记册!记册也拿走了!”她于是从剩下的箱笼里抄出自己的斧子,提在手里。
崔玉节拦住她:“你要干什么去!”
“进山啊!”
“夜里山林你能走上几步,你让砂蓝军找了她再去找你吗?!”
“难道让我干等着吗?!”
想把斧子抽出来,她还不放手,崔玉节没办法,只好也拉着斧子不撒开,“你先跟我说,她因为什么生了气。”
吕鹤迟难得的,目光有些闪躲游移。
吕遂愿这几天玩得分外开心,吃得饱穿得暖,还交了好些朋友,更让吕鹤迟觉得,她留在白磨使部是不是更好。
有砂蓝和煞罗枝照拂,她不入砂蓝军也会过得很快活,可以安安稳稳生活。
走方行医,光是温饱和安危就需时时忧虑,极少有余裕让她开心玩耍,如今自己父辈的恩怨纠葛又在眼前,还有能力保她周全吗?
“愿儿,你想不想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用午膳时,吕鹤迟状似无意地问,“我看你很喜欢白磨使部。”
吕遂愿没有多想,把嘴里的羊肉咽下去:“当然好啊!”还跟她阿姐炫耀,“阿姐,我同砂蓝军切磋,如今拳脚大有进益,用刀也学了许多招式!遇上流寇都不必怕了!”
白磨使部的饭食她也很喜欢,这里的食店看惯了砂蓝军,从不会因为她食量大而嘲笑。
“文章和医书,是不是就没温习了?”
吕遂愿皱着脸蛋,用鼻子哼哼:“哎呀也不是完全没温习……”
她同白磨使部女子一样,在头上簪了许多银饰,都是滑蒙和砂蓝军姑娘们送她的。摇头晃脑时叮铃作响,衬得她更是活泼可爱。
她应该是逍遥自在的小兽,在山野里肆意奔跑。而不是跟着她,过着饥一顿饱一顿、未来还可能没命的日子。
“那如果……你先留在这里……一小段时间……”吕鹤迟小心翼翼、磕磕绊绊地挤出这段话来,果不其然,没说完就看吕遂愿变了脸色。
“阿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说‘如果的话’,阿姐就是打个比方,比如有个地方不方便咱们一起去,那你就可以留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再回来……”
吕遂愿放下筷子,一字一字地说:“你就是不想要我了。”
“当然不是!”
“你、就、是。怪不得你上次就不说话,你就想让我留在这儿,你就是不想带着我了!”吕遂愿把碗一搁,跑了。
吕鹤迟想追,被店主叫回来付账。付完了,人也没影了。
“啊,在我听来,你就是不想带她了,嫌麻烦。”崔玉节说。
“我……!”吕鹤迟越急话越说不出,用全身表示“我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眼睛瞪得比月亮还大,胸脯起伏不停,手里还死死握着斧头。
原来你也有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
他当然也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崔玉节想笑又忍住,牵着那个斧头往外走,“上马车,去山脚下再找人问问。”
一人车里挤进两人,难免逼仄。
只是吕鹤迟心内焦灼,无暇他顾,只有崔玉节单手撑着车壁,试图将自己与她之间拉开一些距离,否则他一转脸就能咬下她头上的木钗。
“把你那宝贝斧子放下吧。”他略有些无奈地说。
吕鹤迟也没处放,只好像往常一样反手将它别在腰间。动作时又向他贴得更近了,崔玉节把脸抬起来看车顶,又开始数花纹,等她放好了,问:“你到底为何执意要她把留在这里?”
吕鹤迟从窗缝里看远处火光,好半天才说:“不必颠沛流离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那你又是为什么要颠沛流离?一起留下不是更好。”
她却特意转过来脸看他,“我有一定要做的事。”
崔玉节想起在太平药局时,他昏迷中听见的那三个字:我能治。
当时她应该就是这样的神态吧,沉着,笃定,坚持,从不动摇。
一如她举起斧子劈开阻碍时那样。
“她若愿意与你颠沛流离,你又何必勉强。”能被吕鹤迟用心照顾着的人,应该是不舍得离开她的。
吕鹤迟又看向别处,低声说:“与我在一起,又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你觉得。”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去反驳她。然后像逃避她疑问的目光一般,故作调笑,“你是背负了血海深仇,还是犯了滔天大罪,能是什么不好的事。”
吕鹤迟没有讲话,而崔玉节只是松一口气,庆幸她没听出什么弦外之音。